枕抱 作品

第43章 中二病與神經病

抱著白小洛痛哭許久後,少年特有的強烈自尊心和羞恥心終於佔據了上風,在清醒過來的那一剎那,陳半鯉以此生最快的速度鬆開了抱著師姐的胳膊,向後站起,噔噔噔退到了一旁。

白小洛有些遺憾地搖搖頭。

曾經那個可愛的小男孩還是不見了,長成了現在這個中二病晚期的彆扭且傲嬌的死小孩。

究竟是哪一步走錯了呢?

她捋了一下飄落的髮絲,看著陳半鯉道:“你來到京都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陳半鯉猶豫了很久。

要對她說嗎?

斟酌了許久後,他看著師姐的眼睛,緩緩開口道:“就剛才那個人,你給他木牌的那個人。”

他沒法用父親或者名字來稱呼陳清玄,每提及一次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地在他的心上劃一道口子。

白小洛點頭。

陳半鯉的嘴唇顫抖了下,說道:“他想殺我。”

他也姓陳...

白小洛瞳孔驟然收縮。

她看著陳半鯉,遲疑道:“他是...”

陳半鯉的神色反而平靜下來,輕聲道:“他是我父親。”

“我的父親,要殺我。”

白小洛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不是我本來就不該出生?為什麼所有人都想殺我?為什麼所有人都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陳半鯉的神色愈發平靜,彷彿已經無覺,只是越來越粗重的喘息和越來越快的語速暴露了他的真實心情。“這麼恨我的話,當初為什麼要生下我啊?”

白小洛嘴唇微微顫抖,眼裡倒映著師弟的臉。

那張還帶著幾分稚嫩的臉已經被痛苦和難過扭曲了,他發狠似的咬著牙,卻不知道為何而憤怒。

他就連恨都不知道該恨誰。

還有比這更悲哀的事情嗎?

一直到現在白小洛才驚覺,分開的這一年裡,一個人的陳半鯉該有多委屈多悲傷。

“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啊?”

白小洛沒法回答少年的問題。

她捂著嘴,泣不成聲。

...

青城後山有一棵很有名的花樹,有名的不是它的品種,事實上它只是一棵很普通的樹;有名的是坐在它下面的人。

絕大多數情況下,這裡只有一個人。

但這一代青城劍宗出現了特例。

這一代的宗主與劍主是親兄弟。也因此,小院迎來了他的第二位主人,雖然嚴格來說,現在的白數已經不是劍主了,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地位,也沒有人會拿這件事說事。

自從劍主的權柄選擇了青城後,青城逐漸就形成了一外一內的格局。劍主為天下劍共主,行於天下;宗主持青城劍坐鎮於劍宗,鎮守人族天南。

而青城到了這一代更是將這一格局發展到了極致。劍主白數跟兄長鬧矛盾,二十年不回一次劍宗;宗主白青每天只坐在花樹下,面前的那把劍已經三十年沒有出過鞘了。

一個滿是感慨意味的聲音在樹下響起。

“青春期孩子不好帶啊。”

“青春期?”

“這是葉楓提出的名詞,據他說是形容那些自命不凡,天天和家裡人鬧矛盾的小屁孩,我覺得他概括的很好。”

“照這麼說的話,你也在青春期。”

“你真以為我打不過你?”

“你贏過我嗎?”

這兩個有幾分相似的聲音的主人,多少年來一直是這個樣子;白數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而白青只是默默聽著,偶爾出言便如他的劍一樣致命直接,卻每次都能噎的白數啞口無言惱羞成怒。

似乎這對兄弟之間從來沒有過兄友弟恭的時刻,永遠走在互相傷害的路上。

“如果你說的是陳半鯉,那我覺得你的用詞並不準確。”

“見到他了,感覺怎麼樣?”

“我只看了他一眼。”白青微微沉默,接著說道。“我不像玄教一脈修大光明經,能看見過去未來,但我感覺,他和以前的陳清玄很像。”

白數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挑了挑眉道:“怎麼說?那孩子長得那麼好看,怎麼看跟陳清玄也沒什麼相似之處吧?”

“我說的不是長相。是那種感覺。”

“當年陳清玄普遍對他的形容是像梅花一樣陰沉而冷冽,後來那些事發生之後,你我才知道當年的他究竟揹負著什麼。”

“那孩子...陳半鯉給我的感覺也是這般,同樣揹負著許多看不見的東西,卻過早的認識看清了一切,這種清醒與早慧對他們來說,只是悲劇。”

“後來我想過,如果把陳清玄換成你我,真的能做的比他更好嗎?”

白數滿臉詫異地看著自己的大兄,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你今天這是怎麼了?如此多愁善感?換平常你不應該拿陳清玄的項上人頭祭你的劍嗎?”

白青平淡地掃了他一眼:“我似乎從來沒說過這種話。”

“你是沒說過,可旁邊那幾座小山不知道是誰砍倒的。好吧不提不提了,用得著這麼急嗎...不得不說你看的還挺準,但不夠。”

“嗯?”白數用一個鼻音來表示疑惑。

“他和陳清玄不一樣。”

“嗯?”

“當年陳清玄只有楚意寒一個人可以依靠,而當時鳳凰血脈還沒有徹底覺醒,甚至當時的楚家是反對他最大的聲音,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我和吳諶太過年輕,沒有力量,所以當時他基本上是一個人在面對整個世界。他後來會走極端不乏這方面的原因,極致的孤獨往往會讓人發生異化。”

“但陳半鯉呢?他有他的好舅舅恨不得把整個楚家給他,有教皇暗地裡的師門情分,有崑崙院的全力支持——這個他現在還不知道,有連青的傳承,最關鍵的是,”白數驕傲地揚起頭。“他還有我這個好老師啊!”

“只要他別走極端,他終會獲得所有他想要的東西。”白數用一種吟唱的腔調說道。“他會執掌至尊的權柄,繼承一個時代所有的秘密和力量,並終將親手埋葬那個時代。”

“而最關鍵的是,”說到這裡,白數雙臂揚起,向著漫天的花雨,在春風裡彷彿讚頌般嘆息道。“他有愛啊。”

“愛,終將跨越一切!”

白青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神經病弟弟表演,他對白數的這個樣子很熟悉,正因如此,他也很清楚怎麼應對神經病。

“你最後那句話是葉楓書裡的原話,當年他的書我也看過不少;還有就是,你真以為你們的支持會保護他?在我看來,你們就是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障礙。”

白數笑著搖頭道:“你根本不知道。”

“這一點上你和他一樣,都是中二病晚期患者。”

“中二病?”

“哦,這也是葉楓提出的概念,大概意思是那種認為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總喜歡讓自己沉浸在不知所謂的感動裡,還抱著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當寶貝的死小孩。”

“你以為他是...中二病?”

“不然呢?他其實根本不知道當年的真相,只是窺見了冰山一角就認為整個世界都在針對他,天天跟全世界都欠他八百萬一樣,竟然還對他的好老師大吼大叫,真是傷透了為師的心。”

“他的父親要殺他,也是假的嗎?”

“那個確實是真的,但那又如何呢?”

白青沉默。片刻後,他盯著親生弟弟的眼睛,緩緩說道:“你不能因為你恨父親,就把陳半鯉也代入一個弒父者的角色裡。”

白青的一句話讓白數臉上浮誇的笑盡數收斂。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大兄,眼神裡再不見一絲笑意,只有漠然。

許久後,他緩緩開口,聲音寒冷。

“別以為你什麼都知道。”

“哥哥,其實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中二病患者,不是嗎?你天天抱著自己那個莫名其妙的理想枯坐山中,磨了這麼多年的劍,有用嗎?姜煜照常躲在他的京都裡算這算那,魔君不是也依然活的好好的?”

“你總覺得我不成熟。這麼多年了,其實真正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往前走的人是你啊,哥哥。”

一片花瓣打著旋飄了下來,落在地上。

白青沉默地看著前方,只有地面上被踩開的兩個印記,才能證明先前這裡有人來過。

很久之後,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任由花瓣將身前的長劍緩緩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