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瞳 作品

58.他腦幹缺失! 二合一

 春見曰朝, 夏見曰宗,秋見曰覲,冬見曰遇。1

 元日大朝會正是一歲之元。照例, 當由天子在皇宮正殿召見文武百官。屆時,大唐各道來作述職的朝集使、諸蕃使節都會雲集於長安城。

 因著這一出, 年根底下的長安城總是比往日繁榮不少。

 張九齡從一個月前便出了嶺南。

 有梅舟新造的商船在,舒適又便捷, 他們索性先走水路到了東都,紫薇城修整兩日後,才乘坐車駕西入長安。

 車馬轆轆。

 一行人以羅澤護衛開道,張都督帶七娘居於中間,上貢的車物什壓在最後方。

 七娘這回要跟來,張九齡並不意外,意外的是李白竟然默許了。

 這幾年在嶺南他也看明白了。當初出長安, 李太白便是有意遠離中樞;如今時局驟變,京師內物是人非,險象環生, 怎麼又捨得放七娘一人深入險境?

 想到這裡,張九齡忍不住喚:“七娘啊,這幾日阿翁要忙著去十進奏院, 元日還得應付大朝會,怕是分不出心神照應你。待會兒馬車進了城,先送你回張家的宅邸如何?”

 進了家門, 總歸是吃喝不愁的。

 七娘正探著腦袋看窗外的景, 聞言回頭無奈道:“您這番話一路上都說了五六遍啦,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再過些日子,我可就要滿十歲, 阿翁不該再拿我當個小孩子一樣照顧起居。”

 見七娘一本正經地提意見,張九齡撫了撫鬍鬚,哈哈笑道:“是,是,咱們七娘長大了。但無論你長到多大,在長輩眼裡都是孩子,跟年紀可沒關係。”

 七娘聞言便乖順下來。

 她自然珍惜這份親友的愛與關懷。

 索性撩開簾子,指著外頭岔開話題:“張阿翁,今年入京的人好多,都是大鬍子的外族人呢。”

 張九齡蹙著眉頭向外一瞧,車駕剛過了通化門,向城中行駛。這是東邊外來官員前往十進奏院的必經之路,在年底的當口,確實能遇上不少官署車馬。

 七娘口中的外族人,正是騎馬前來朝見的各地蕃將。

 在大唐,將領的選拔不止面向漢人,也包括蠻子、蕃人。這些漢人之外的邊疆部族將領,除過常見的吐蕃、蒙古和鮮卑,諸如氐、羌、突厥、女真、高麗等也可稱作“蕃將”。這樣算下來,各地戍守者自然不在少數。

 只是,今年來長安面聖的蕃將著實數量過密了些。

 張九齡心中憂慮,嘆了一口氣:只怕是新任李相公(李林甫)為了打擊敵黨,攛掇著聖人將路走窄了。

 單單重用蕃將,絕不是正途。

 面對七娘疑惑的目光,張九齡卻並不打算直接將答案告訴她,而是一如既往引導她去思考。

 “你覺得本朝為何會用蕃將?”

 七娘想了想:“因為皇室願意用。”

 張九齡禁不住樂了:“這話是討巧的大白話,但確也沒錯。”

 車外,羅澤剛去東市買了些熱乎乎的胡餅奔回來。張九齡隔著簾子接過,這才開始啟發七娘。

 “高祖之母獨孤氏,太宗皇后長孫氏皆為胡族,便是太宗之母竇氏,因其先祖自後漢奔匈奴,也稱得上是漠北一族2。”張九齡遞給七娘一張胡餅,“本朝有此淵源,並不看重夷夏之別,對歸降胡夷各族也是十分優待。昔年,西突厥特勤史大柰、東突厥處羅可汗次子阿史那社爾等人,都曾得到太宗的重用。”

 這是七娘第一次入長安。

 女郎口中吃著胡餅,看車馬外胡姬招袖,腦中所想的卻與當年完全不同。她將這些複雜的心緒與胡餅一道嚼碎了咽回肚中,側目問:“即便是皇室能接納,但蕃將們就都會乖乖的任憑差遣嗎?是人都有私心,這麼多外族人的私心要如何統管呢?”

 “這就憑的是當權者的本事了。”張九齡慢悠悠回了一句,眼神在七娘身上凝望片刻,又若無其事移開。

 這問的都是帝王之術。

 七娘的問題有些越界了。

 女郎察覺到她張阿翁的意思,依舊淡然。

 事實上,以她的悟性,根本就不需要張九齡點透。

 李唐氏族長期生活於胡族政權中,又有胡漢混合血統,受到影響幾乎不可避免。而這種“華夷無別”的民族政策,既要統治者與統治民族自身足夠強大,還須得把握好對待他族的分寸。

 一言以蔽之,要求同存異。

 七娘聳拉著嘴角,心想,這次進京朝見,足見陛下自大之心。一路上這麼多蕃將面孔,郭子儀那等漢人武狀元卻依然沒有出路。

 陛下就不怕,他自己根本沒有這份能耐駕馭他族嗎?

 日後的安史之亂,莫非是蕃將叛亂。

 ……

 七娘胡思亂想著,車駕入了平康坊,在十進奏院外停下。

 進奏院是進京外來官,向朝廷呈報本鎮公務情況的官署,張九齡作為廣州都督,進了長安得先去走一趟流程。

 張九齡不放心地看向七娘,欲言又止。

 七娘連忙笑著推他:“張阿翁,您快忙去吧。我去尋教坊一伎坊的公孫大娘,再不成還有裴稹,長安我熟著呢,不用操心。”

 張九齡只好叮囑:“那叫阿尋跟緊了你。”

 七娘乖巧狀連連點頭,看張九齡走遠了,才跳下馬車往一伎坊去。

 正是年關,平康坊內比往日還熱鬧些,處處都裝點上了大紅燈綵,即便是白日還未點燈,也襯得越發有幾分年味兒。

 七娘未作駐足,一路到了一伎坊。

 公孫大娘一早就候著,此刻見到七娘難免稀奇:“你這丫頭原先是小矮墩子不長個兒,怎麼去了一趟嶺南,長得與我差不多高了。再過幾年那還了得?”

 七娘樂了,拔出腰上劍便與公孫大娘親密地打起招呼來。等兩人一番纏鬥,公孫大娘明顯不敵時,七娘卻率先收了手。

 她開口問:“大娘可幫我約到楊五娘了?”

 公孫大娘道:“阿尋昨日才入城,午後我便給玉娘送了信。只是她如今是大明宮的楊太真,出行不便,今日能不能借著年節祈福的名義來一趟玉真觀,尚不能確定。”

 “玉真觀?”七娘的表情有一絲變化。

 “是啊,是……昔年先皇為玉真公主入道修建的,只是如今先皇已逝,公主也辭了封號不理凡世,這座觀鮮少有人再去了。”

 談及這位僅見過寥寥數面的親生阿孃,七娘也不知該作何反應,便只默默聽著公孫大娘說。

 原來辭了公主封號之後,她又被賜號“持盈法師”,如今常居王屋山靈都觀,為陛下煉製仙丹。

 七娘有幾分疑惑:“仙丹?”

 公孫大娘神色複雜:“當今聖人崇信道祖,你也是知曉的。今歲,長安城內走了幾位皇子,武惠妃也離世之後,聖人便頒詔,令持盈法師響應李氏元祖李聃託夢,煉製丹藥,以供宮中取用。”

 丹道傷本。

 便是七娘,也曾聽說過太宗服用了胡僧的長生藥,便早早暴疾而亡之事3。當今陛下不過知天命之年,就已經逃不過對丹藥、對長生的渴求嗎?

 有個荒唐的念頭從七娘腦海中一閃而逝。

 她搖了搖頭,不到萬不得已,她不願用這種手段。

 *

 楊玉娘當日並未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