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明日見澄川喜歡諸伏景光,不過其實他對諸伏景光這個人的背景知之甚少,他只是單純地喜歡這個人。

他從未探究過諸伏景光的背景,他猜或許連諸伏景光自己都沒料到,他會在這樣一個狀況下猝不及防地與諸伏景光的親人見面。

他和那位先生是在醫院的走廊裡碰上的。

明日見澄川安排了明日見家的私人飛機去各國接聯繫好的專家和醫療設備,掛斷電話,便準備再回去看看諸伏景光。

於是他看到了站在那面玻璃牆前的男人。

就像他和他的兄長站在一起時沒人能否認他們的血緣關係一樣,隔著一面玻璃,明日見澄川看著身處玻璃兩側的兩人,也沒法不往血緣關係上想。

“你好。”

明日見澄川還在詫異,對方卻已經主動跟他打了聲招呼,他回過神,鞠了個躬:“你好!”

這裡畢竟是醫院,就算這一層都已經被日本公安嚴格監管起來,他仍舊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

“初次見面,我叫做諸伏高明,是他的兄長。”

大概是今天把神經繃得太緊,無論如何都無法放鬆下來,明日見澄川同那個和諸伏君同姓氏且長相相似的男人握了握手,自我介紹道:我是明日見澄川,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他並沒有描述他和諸伏景光之間的關係。

他覺得如果要介紹,以諸伏景光那樣敏感的身份和危險的工作,那應該由諸伏景光自己來為他們進行介紹才最合適妥。

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不問,甚至是不聽,已經遵守至今,這個約定也不該輕易打破。

醫療儀器還在滴滴滴地響著,平白無故惹人心煩。

明日見澄川同那位叫做諸伏高明的先生並排站在一起,他們的動作很同步,都在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

“我很久沒見他了,沒想到再見面會是這種情況下。”

明日見澄川轉過頭,對方像是在同他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他們並未對視,明日見澄川也僅是看到了一張神色沉靜的側臉。

從容不迫,冷靜自持,看不出任何一絲破綻,明日見澄川不知道這種彷彿對待一切事情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的特質是不是諸伏家的家庭成員都與生俱來的。

他什麼都沒說,安靜地收回了視線。

明日見澄川不好奇那位初次謀面的諸伏高明先生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現在只想知道,他們共同關心擔憂著的那個人什麼時候能夠甦醒。

而這個問題,需要最專業的人才能回答。

“他會醒過來的。”明日見澄川最終只說了這一句話,像是在說給別人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說罷,明日見澄川把空間留給那對兄弟,悄然離去。

這裡是公安的秘密管控區域,安室君讓他來到這裡都已經算是有些出格,他不想再添什麼麻煩,並不做任何多餘的事。

他在諸伏景光的病房附近

找了個椅子坐下,望著天花板上有些刺眼的燈發呆。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人在他身旁坐下,明日見澄川轉頭看過去,意識到那是剛剛見過一面的諸伏景光的兄長。

“你是他的朋友嗎?”

明日見澄川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對方並未追問,明日見澄川也不多說,他此刻有些疲憊,不太願意開口。

半晌,他又覺得這樣不太禮貌,於是解釋道:“我只是覺得,由他自己來介紹才最準確。”

他們一起坐了一會兒,在兩聲簡短的道別後,明日見澄川目送那個挺拔的背影離開。

他猜對方是去找安室君了,畢竟就像彷彿除了廚藝無所不能一樣,安室君也彷彿無所不知,那位叫做諸伏高明的先生一定能在安室君那裡得到想聽的答案。

與諸伏景光結識至今,明日見澄川還從未想過要把一些事搞清楚,就像諸伏景光曾經對他說的那樣——“和我在一起的話,我一定會隱瞞你很多”。

明日見澄川想起他們真的決定要在一起時走進的那片櫻花林,那時候櫻花還沒開,只有剛剛抽芽的枝椏,場景不夠唯美,但是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明日見澄川並不在乎隱瞞,他一直都覺得喜歡一個人其實並不需要了解那個人的一切,他喜歡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身份或者一段經歷過往,所以他並不執著於探究諸伏景光的一切。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並不需要事無鉅細地坦白,他當然也會因為喜歡一個人而更想了解一個人,但是他不會因為了解到一個人的精彩過往而決定喜歡一個人。

崇拜、敬仰、尊敬跟喜歡是不一樣的。

明日見澄川靠在椅子裡,靜靜地等待。

一會兒還有一些事需要他處理。

*

安室透的傷沒好,他留在醫院,一方面是為了時刻關注好友的治療進展,一方面也是管理官要求他留在這裡進行治療。

好友的那位兄長很聰明,早前就已經猜到了許多,既然當下對方已經主動找到自己進行詢問,安室透也就坦誠講述了一些事情。

但是當話題落在某個似乎同這一系列事無關的人身上時,他罕見地停頓了一會兒。

“明日見他……”安室透嘆了口氣:“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就算猜到了一點,但是也僅僅只有那麼一點而已。”

想起那個人,他又自言自語道:“也可能是,他是想聽某天hiro親口講給他聽吧……”

“降谷先生,明日見君請來的專家到了,正在對他們進行檢查,你要來看看嗎?”

“我馬上過去!”

安室透暫時中止與好友兄長的交談,前往會議室,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這裡並非他的主場。

他知道明日見澄川其實並不如他想象中那樣天真,明日見澄川表現出來的每一份奇怪的關注點都是在對真正的異常之處表達自己對此毫不在乎,但是此刻這種格外正經嚴肅的明日見澄川,讓他恍然

生出了一種那個年輕人彷彿一瞬間長大了的錯覺。

幾位從各國連夜請來的專家與原本的主治醫生一同為那位特殊的病人進行檢查(),又回到會議室展開一系列激烈的討論?()?[(),一個又一個專業名詞從門縫中跑出來,安室透難以理解那些詞語的切實含義,只能從那些專家的語氣中聽出他們的嚴肅,從一個反駁到另一個反駁,這本就是一個尋找萬全之策的過程。

“安室君。”

身旁傳來熟悉的嗓音,安室透下意識地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還未開口,接下來響起的聲音讓他一愣。

“放心吧,他會沒事的。”

安室透停頓了好一會兒,他臉上的表情逐漸減淡,半晌,他啞然失笑:“我沒想到……”

他沒有把那句話說完,但是身旁的那個人本就也不執著於要把那句話聽完。

安室透猜到那句安慰的話一定會有人說,但是他沒想到,那句話最終竟然是明日見澄川對他說的。

明明決定把明日見澄川帶到這裡時,他是做好了要不斷對明日見澄川說那句話的準備的。

“會沒事的。”安室透低聲重複了一遍那句話:“一定要……”

——一定要醒過來。

這裡還有人在等你。

*

明日見澄川和導師請了假,就算留在醫院裡他幫不上什麼大忙,但是這種情況下,他也不可能回到實驗室去寫什麼論文。

導師並沒有問他緣由,爽快地給他批了一段假期。

期間,明日見澄川主動給兄長打了一通電話。

他動用關係鬧出了那麼大動靜,他哥那邊一定也得到了消息,沒主動詢問,無非是在等著他主動開口。

其實這種事情即使不解釋也沒什麼,但是明日見澄川還是打了那通電話。

他不是為了解釋來龍去脈或者彙報什麼才打的電話,思來想去,其實也沒什麼特殊的理由,或許是因為見到了諸伏景光的兄長,所以就也想聽聽自家兄長的聲音。

他靠在牆邊,一邊打電話一邊等待一場已經進行了四個小時的手術的結束。

“哥。”

明日見澄川沉默了很久,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說什麼。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和他類似:“會沒事的。”

明日見澄川知道他的兄長比他聰明很多,他也知道其實他的兄長同諸伏景光曾經不止一次見過面,大概知曉關於諸伏景光的事也比他更多一些。

他不去了解的屬於諸伏景光和蘇格蘭的背景,他的兄長或許已經調查了個大概,他不在意的東西他的兄長在意,所以他也能更加放心地去不加以顧及。

也正因為他的兄長雖然時常唸叨他但是並未真正出手製止這段感情,他才更加能認定,如他所想,蘇格蘭師傅、諸伏君是一個正義的人。

“澄川,會好起來的。”電話那端的人又說。

明日見澄川無聲地點了點頭。

他很疲憊,那種

()從身體到精神上的高度緊張已經持續了半個月。

他們誰都沒有掛斷電話,但是誰也沒有再開口說什麼。

走廊盡頭傳來一道模糊但難掩激動的聲音:“手術……成功……”

明日見澄川下意識地一愣,像是瞬間失去的支撐點,身體中緊繃的那根弦驟然放鬆,他明明是想立刻衝到手術室的門口的,但是實際上,他攥著手機,身體不受控制地順著牆邊緩緩滑下。

“哥。”

“你說。”

明日見澄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說什麼,他靠在牆角,最終喃喃道:

“你能去我家幫我喂下魚嗎……”

*

從上一次見面再到諸伏景光甦醒,共歷時三十三天。

明日見澄川過去也曾經和諸伏景光超過三十三天未見,卻從未有過哪裡是這樣茫然。

來到醫院的這半個月,過去一直對一切都抱有積極想法的明日見澄川開始真切地認識到,擁有一個堅守職責與使命的戀人究竟是怎樣的體驗——你永遠無法知曉他究竟發生了什麼,甚至無法篤定他最終還能否回到你身邊。

諸伏景光轉到普通病房後,明日見澄川坐在病床邊時,經過長久的思考,他依稀對諸伏景光的信念和自己所要面臨的東西有了新一層面的瞭解。

手術結束後的第二天凌晨,諸伏景光終於恢復了意識。

明日見澄川立刻去將醫生們請來,病房塞滿了人,展開了新一輪的檢查。

等醫生們離開,明日見澄川和安室透才終於得以重新進入病房。

明日見澄川還沒開口,反倒是安室透率先開了口,他語重心長道:“hiro,現在的局面可是很棘手啊。”

明日見澄川略帶不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金髮青年,醫生剛剛還說不要讓病人思慮過多要讓他安心靜養,就算事情真的很緊急,也不至於一上來一點鋪墊都沒有就要直接開始討論工作吧。

但是沒辦法,那兩個人的確就是做這個工作的,明日見澄川識趣地準備離開,不出意外,接下來大概就是他不能聽的內容了。

“你這段時間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所以你不知道。”安室透抬手攔住正準備走開的年輕人,一本正經道:“明日見可是用錢硬生生把你從死神那裡搶回來的。”

雖然嘴上這麼調侃,但是想到那些天價賬單,安室透還是忍不住有些心驚。

……很多零,非常多的零,讓人懷疑是不是標錯了小數點的零。

原本他們還考慮過要報銷這筆費用,但是真看到那個數字後,全場的公安同僚們一同陷入了沉思。

“你去哪裡?”安室透把還在狀況外的某人拉回來,按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守了這麼多天,他剛醒你就不要他了?”

諸伏景光:“?”

明日見澄川立刻回過神:“我要!我是看你們要聊工作所以迴避一下而已!”

“那你先別走,要說的事情和你有關。”

安室透轉頭正色道:“是這樣的,hiro,我認真計算了一下,哪怕透支我們兩個人下輩子的工資加在一起都還不起你這次的醫藥費。”()

看著神色中還帶著迷茫的好友,安室透輕描淡寫道:沒辦法了,所以你就以身相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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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伏景光:“??”

明日見澄川:“!!”

安室透:“好!恭喜諸伏警官嫁入豪門!”

諸伏景光勉強抬起還纏著繃帶的手臂,艱難開口:“等等——”

“你不願意?”安室透問。

明日見澄川也一臉緊張地跟著問:“你要和我分手?”

“……我沒這麼說吧,怎麼會想到分手上面。”

諸伏景光有些無奈,不過摸不清明日見澄川的關注點彷彿已經變得習以為常了,他轉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好友,安室透秒懂,擺擺手說要去處理一下其他事,轉身離開了。

於是病房內只剩下了最後兩人。

雖然還有很多問題沒有弄清楚,但是從剛剛那段對話以及此刻坐在病床旁的那人的精神狀態也能把他尚未甦醒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猜出個大概。

“謝謝。”諸伏景光說:“抱歉,讓你擔心了。”

明日見澄川只是搖了搖頭。

不久前經歷過一場大型手術,加上剛剛甦醒,尚未恢復時很難做出什麼動作,他索性將手掌張開,像過去見面時那樣準備牽個手。

但是明日見澄川只是小心翼翼地避開繃帶纏繞的地方,用手指勾住了他的食指。

“你哥哥看起來很有氣勢,安室君說你的哥哥是很厲害的刑警。”

“你們見過面了啊。”

“你記得以後幫我和你哥哥做個介紹奧。”

塵埃落定,組織瓦解,真正的名字終於可以重回光下,屬於“諸伏景光”的生活也終於重新開啟。

琴酒曾經見過明日見澄川,身份暴露後他無法保證組織餘孽不會對明日見澄川下手,即使拋開一切,他也無法任由那幾個代號成員逍遙法外,所以才不顧一切地追上去。

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執行最後的這場任務的。

諸伏景光差不多可以猜出明日見澄川關於“介紹”這個問題的心理歷程,因為不知道該不該向他的親人暴露他們之間的關係,所以乾脆什麼都不說,想了一會兒,諸伏景光莫名啞然失笑:

“好,我記住了……”

“你記得替我解釋,我是因為和你的約定我才隱瞞的,我不是故意的……等等,我好像就是故意的……”

“怎麼辦?我真的是故意的……”

淺淺的交談聲從未關嚴的門縫中傳出來,病房外,站在病房門口的兩人望著各自的弟弟,不約而同地沒有出聲打擾。

兩個年齡相仿的男人轉過身,禮貌地握手,寒暄開口。

“幸會。”

“請多指教。”

幾秒後,安室透看著那兩人握得越來越緊的手,暗道不好,他試圖調解一下氣氛:“明日見先生,你……”

諸伏高明率先開口:“舍弟這段時間承蒙您弟弟的照顧了。”

“呵呵,是澄川他叨擾了才對,您放心,我現在就把他帶回家,他絕對不會再來打擾您弟弟!”

安室透:“??明日見先生你一開始不是這麼跟我說的!!”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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