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作品

第324章、不肖的祖宗


                 二月十六清晨,五個人排成兩列,正從三大殿西邊的宮牆之間往北緩行。

  這五人當中,居然還有兩個人身穿綠袍。

  要知道,五六七品應該都是身穿青袍的,而綠袍,那只有八九品才會穿。

  這兩個綠袍,一個站在唐順之後面,這意味著他是考靖國武略科的。

  沒錯,這正是經過進卷、策試之後,實際上已經在這次制科中脫穎而出的五人。現在,他們無非再去爭一爭兩科魁首罷了。

  這兩人身上的綠袍脫下來,也只是時間問題。

  然而難到這種程度的制科居然出現了兩個七品以下的勝者,實在已堪稱奇談。

  到了養心殿院門前,前面領路的又繞往東面。

  御試的地點,在乾清宮。

  入殿,陛見。

  朱厚熜坐在御座上,看了底下這五人,嘴角露出微笑。

  “今日選魁首,兩個伯爵之位,離之只有一步之遙了。”他勉勵了一句,“先答朕的策題,中午在此賜宴,下午奏對。靖國武略科,東暖閣。定國安民科,西暖閣。都去吧。”

  “臣領旨,謝陛下隆恩!”

  三人往西,兩人往東。

  乾清宮已經很久沒有再進入朝廷的視野,如今唐順之瞥了兩眼之後,只覺得這裡已經完全不像自己的想象了。

  這東暖閣,實在像是一個課堂,桌椅很多,那一面牆上又掛著個黝黑的板子。

  如今,板子上赫然已經寫上了文字,甚至畫了一幅圖。

  陸炳在這邊主持,他只是指著那個黑板:“策題就在板上,這張輿圖,你們案上有更詳盡的。時間是三個小時。”

  唐順之眼角的餘光看到了這暖閣中的座鐘,但他的視線停留在那板子上。

  果然是與邊鎮有關的內容,題目很簡潔,不像策試題裡有那麼多的資料內容。

  《從歷史、政治、人口、經濟、物產、地理等諸角度,試論大明對北軍政戰略》。

  很大的題目,只用來考最頂尖的天才。

  短短三個小時裡,他們能給出什麼樣的答卷,就看他們的本事了。

  現在,唐順之已經想明白了:陛下和朝廷必定已經對北元有了全盤戰略。這個題目,實則已經有了參考答案。

  作為楊一清、王守仁的弟子,作為陸炳的朋友,唐順之縱然不知全盤,也猜得到一些線索。

  這不是送他爵位嗎?

  身旁那個因為惠安伯謀逆一案曾一度入獄的鄭曉,能贏過自己?

  這個時候,鄭曉卻只緊緊盯著自己案桌上的那張輿圖。

  他的人生,前面二十五年是順利的。嘉靖二年中了進士,授職兵部職方司主事,第二年初就因為惠安伯一案牽涉到浦江鄭氏,他也獲罪入獄。

  在獄中兩年,他憑自己在職方司認知時記憶裡看的案牘內容,自己畫了一套《九邊圖志》獻了上去,這才提前出來了,又重回兵部做了個八品小官。

  王守仁的兩個舉薦名額,一個自然是給了唐順之,另一個就是給了他。

  現在,鄭曉清楚唐順之有多強,他也不奢望能勝過他。

  但求此次制科的機會抓住後,能夠重新再站起來。

  西暖閣內,三個人面對的則是厚厚一冊材料,只怕看起來都要花上半個時辰。

  天下各倉的分佈和近二十年來的數據,國策會議上已經定下來的大明海、河、陸三路交通規劃,以皇明記轉運行、河運局、海運局為例子的交通企業發展計劃,朝廷諸庫的轄屬和職責、近二十年收支數據,再有就是從戶部到地方的稅賦徵收體系現有典章制度。

  題目:《試論大明國庫與地方財庫制度改革》。

  依舊很大,難得離譜。

  這是皇帝和參策們也需要花上很多年才考慮周全的大題目,但如今這三人已經看到了很明確的方向:朝廷要建立統一的國庫,朝廷和地方財計要形成新的規矩。

  那內承運庫呢?

  乾清宮正殿裡,朱厚熜看著幾個人的履歷。

  唐順之不用說。

  鄭曉,嘉靖二年進士,出身海鹽鄭氏,與張偉謀逆案牽涉到的浦江鄭氏是祖上同宗、但早已不同枝。只是當年為了營造形勢,再加上他確實有失職之罪,在刑部大牢裡呆了兩年多。

  王守仁回京任兵部尚書後,他獻上《九邊圖志》,得以提前出獄,還重新任職兵部。

  在牢裡,他腦海中仍有一幅清晰的九邊圖,那只是他以前積累以及在兵部做了幾個月職方司主事記下的東西。

  是個人才,就不知道如今心裡有幾分怨氣。

  考中定國安民科的,是三個人:李默、翁萬達、徐九思。

  李默,正德十六年進士,授職戶部廣東清吏司主事。這樣的人物今日才正式冒出來,原因很簡單:從楊潭到吳廷舉再到如今的戶部尚書,沒一個肯幫他升官的,哪怕去年京察之後他考績上上也不肯。

  太好用了,盼他繼續對接好廣東,在新法推行一事上提供更多的經驗總結。

  但已經做了六年六品主事,不該再壓著人家的仕途了。

  翁萬達,嘉靖五年進士,授職戶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如今在楊慎手底下做七品司務。

  看履歷,寒門出身,廣東潮州府揭陽縣人。五歲喪母,自小清貧。剛剛中了進士,按理說不會有多少人脈,卻同時得到遠在山東的張孚敬、身處四川的桂萼、如今調任南京吏部右侍郎的黃佐舉薦,因為他是在廣東邊做幕僚掙錢邊讀書進學。

  新法在廣東試行過程中的親歷者,既明實務,又有才學。

  最後一人徐九思,年已三十,僅僅舉人出身,江西貴溪人。舉薦他的,居然是費宏、王瓊、嚴嵩三人。兩個江西老鄉,一個吏部尚書,也不知他的名聲如何傳到三人耳中的,並且是去年才剛剛在江西衙署改革中做了一個縣裡小小的縣丞。

  朱厚熜看著他們舉薦的原因:為人極正直,素以勤、儉、忍自勉,賢名遠播。德才兼備,只是科舉坎坷,嘉靖四年才中了舉人,還是副榜。任官以來安民如子,官聲極好。

  這就讓朱厚熜奇怪了:既然不擅長考試,這回怎麼卻在更難的制科裡脫穎而出了?

  他轉頭低聲告訴張佐:“把他們的進卷和策試策文都拿來。”

  這制科,朱厚熜許了兩個伯爵之位。

  今天,他沒安排別的事情。

  上午的時間,就用來了解他們吧。

  其餘四人,朱厚熜已經很清楚他們的才學、經歷。只有這個徐九思,憑什麼就得到費宏、王瓊、嚴嵩三人的同時舉薦,朱厚熜不是很理解。

  偏偏他又以舉人出身過了策試這一關。

  很快,五個人的進卷和策試時的策文都送了過來。

  朱厚熜率先就拿起徐九思的進卷與策文,一篇篇看了起來。

  字裡行間,篇篇進卷與策文有點當初黃佐的味道:吏治、吏治、還是甜蜜的吏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