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99GbgS 作品

水滸遺風35.夜會集春亭

石勇流落京兆府,無甚生計,檢點隨身行囊,只有幾串檀香,便穿街走坊,權作貨賣之人,這一日走到惠通橋下,見幾個閒漢圍定了一個破落漢鬧嚷,那個破落漢只是走避,幾個閒漢見他去了,無奈何也自去了。

石勇也要踅身行去,忽見破落漢隔街有一漢,衣襖齊整,蓄著短髯,與破落漢打著眼色。石勇久走江湖,看了思忖:“這二人佯作不識,分開行走,此中必有緣故,待俺去探來。”思忖罷,變不遠不近跟定那破落漢與短髯漢,只見二人一前一後入了一條僻巷,便將檀香串拈在手中走入去,見破落漢、短髯漢各自站在牆下,只來看石勇,石勇也不去理會,喝賣著去了,待出了巷口,又躡足走回,伏在一堆柴草後窺望,只見破落漢、短髯漢二人一同走來。那短髯漢道:“可是出脫了?”破落漢道:“那幾個鳥漢不肯出實價,還鬧嚷甚春山芳,俺見不是頭,便急忙走脫。”短髯漢忙掩了破落漢口,四下張了張道:“那春山芳是個上戶,家世顯貴,這城中兀誰不知?你莫要高聲。”破落漢道:“好端端一個金玉杯,險些吃那些鳥漢看破。”石勇聽了,便收起檀香串,打橫跳了出來,攔住二人道:“兀那兩個廝漢,可識得‘石將軍’麼?”這破落漢、短髯漢吃了一驚,忙來看石勇,只見石勇生得淡黃麵皮,瘦削骨臉,沒根髭髯,二目鮮亮,戴一頂豬嘴頭巾,懸著兩個紐絲金環,上穿一領皂直裰,腰繫一條白搭膊,腿套護膝,穿雙麻鞋,身形足有八尺。二人看罷,破落漢便道:“你這廝是個甚人?卻來攔住去路。”石勇道:“老爺瞧科了多時,你這兩個撮鳥偷竊了人家財物,要在這坊間尋人出脫,豈能瞞了老爺去?”破落漢見只石勇一個,便壯了膽喝道:“曉事的速速讓開,免去五花好打。”石勇叫道:“老爺久走江湖,你兩個撮鳥值得甚?”叫罷揮拳來打,那個短髯漢見了便慌了,忙躲在一旁,破落漢便來與石勇廝打。石勇只當面一拳,打得破落漢搖晃,復又是兩拳,再看破落漢已是口鼻溢出血來。破落漢不肯干休,從懷中扯出一柄解手刀來抵敵,石勇大怒,放出本事來,拳腳齊出,將破落漢打翻在地,奪瞭解手刀,見短髯漢無膽,便持刀來逼問他:“你只將那金玉杯來路說與老爺,若有半分隱瞞,便將你這嘴割碎了。”短髯漢慌了,連聲討饒,便將事說與石勇。

這短髯漢名為魯立,本是城中李十芳家中火工頭目,因醉了酒渾鬧,吃李十芳呵斥,要將他逐出,他便懷恨在心,正在打點行李,恰僕從送幾隻金玉杯倒廚中,便偷了一隻藏在行李中,來尋這破落戶出脫。這破落戶名為張大,向來收贓販贓,人喚作“通地井”,不想今日吃石勇撞破。

石勇聽了,便喝令張大將出金玉杯,張大無奈,只得將金玉杯把來獻與石勇,石勇將金玉杯塞在搭膊中,叫了聲聒噪,踅身去了。張大、魯立只是叫苦,見石勇去了,不敢停留,只得各自走去躲了。

卻說這李十芳,喜好音律,吹得好笛簫,撫得一手好琴,與城中六案孔目裴宣並畫生韓二郎交好,三人閒來時常宴飲歡聚。

這一日李十芳得了一張好琴,初試便覺微妙,恰逢春分,宅中桃李海棠初放,李十芳便寫了兩張簡帖,遣小廝送於裴宣、韓二郎,在家中集春亭設下筵席,邀二人一同玩賞。

酉牌才懸,裴宣與韓二郎聯袂而來,三人團團拜了,攜手入後院,在集春亭中坐定,四下望去,只見棠槐綻發新綠,桃李點染碎紅,香風細繞,纖枝慢搖,韓二郎道:“梨桃含羞,芳樹窈窕,正是個好春。”裴宣笑道:“韓郎年少,風流心已動。”李十芳笑道:“坐在此亭中,若還真個不動興,我自有妙法擾動他。”裴宣道:“可是那張琴麼?”李十芳笑道:“待我等吃幾杯,試操琴一曲。”顧二郎道:“李兄此言差矣。若是我等將那酒肉葷腥把來大吃大嚼,如何能奏出清雅之音?”裴宣贊道:“眾器之中,琴德最優,非是喧鬧之器,若是醉了,難免佯狂。豈不聞‘琴能通靈’?怡淡虛無,守心澄懷,才好撫琴,二郎此言端的不差。”李十芳聞言大笑,喚小廝端來三杯泡茶,幾碟香果,一個磁爐來。顧二郎道:“何用焚香?桃李便有真香。”說罷去折了一枝曲柄海棠,插在那磁爐內。李十芳便不焚那香,撩衣坐在琴桌前,揭開一塊墜瑪瑙卍字錦帕,現出一張琴來,那琴上烏下赭,幽幽有光,李十芳將琴剔了一剔,只聽得彷彿寺鐘輕吟一聲,直引得裴宣、顧二郎心魂也隨著這一聲飄去了。裴宣贊道:“果然是未成曲調先有情。”李十芳高抬了兩手,吸了一口氣,落指在那琴上,只聽得極細微一顆露珠自荷上滴落,入水剎那時,起了一絲風,這風低吟徘徊,吟聲未滅,一個鈴鐺自階上滾落,驚醒一對鴛鴦,這對鴛鴦從蘆中鑽出,在水面上一時並遊,一時分列,戲了片刻,隱入荷花裡去了,只空餘漾漾水波,溶溶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