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和離

春寒料峭,細雨被斜風挾入了廊簷下,簷下籠燈搖晃不止。




明毓午歇醒來,已是黃昏。自榻上下來,披著褐色披氅走動,裙襬輕盈浮動。




走至窗牗前,推開窗屏,一股混合梨花香的潮溼氣息拂面而來。




院中幾棵掛著一簇簇梨花梨樹,許是晌午春雨風大,梨花落了滿院。




她倚著窗,有些乏力,不大想動彈。




近來做什麼都沒有勁,吃什麼都沒有味,人生好似沒有一點的趣味。




在窗臺後不知時間的流逝,許是站了一小會,又或是許久了。




直到聽到室外婢女的一聲“大爺”後,她才回過神來,發現原本還亮著的天色已然全暗了下來。




隨之房門被推開,她循聲望去。




進屋的人,是與她做了六年夫妻的丈夫——謝衍。




謝衍有一張俊美的臉,只是那雙眸子始終清冷平靜。他身形頎長而挺拔,一襲錦衣白袍,腰間束著金鏤帶,髮束一絲不苟,好似端方君子。




如此君子模樣,可奈何是個面癱子,那張俊臉上從未有過喜與悲的表情。




謝衍看了眼打開的窗屏,淡淡開了口:“天涼,你身體有恙,別吹風。”




這話像是關心人,可他沒有表情,連眼神都沒有什麼變化。她卻感覺不到一點暖,反倒覺得他的話似挾一股寒涼的冷意。




她“嗯”了一聲,轉頭把窗牗關了。




她問:“夫君可用暮食了?”




謝衍走到屏風後,脫去外袍:“用過了。”




明毓早已經料到了,十有八回他都是在大理寺中用過膳食才回來的。




旁人都道他勤政刻勉到廢寢忘食的地步,所以才會年紀輕輕就深受帝王眷顧。




旁的世家公子還在為前途謀劃時,他則已然從小小的一個大理寺評事,查清懸案而入了帝王的眼。




六年間一直榮升,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再熬幾年功績,定會繼續升。




妻憑夫嶸,可明毓感覺不到絲毫的喜悅。




謝衍脫了外衫,便去耳房沐浴了。




回來時,便又輪到明毓梳洗。




夫妻二人間,話一日比一日少了。




剛成婚的時候,明毓的話還是挺多的,可再鮮活的性子,到了謝家這沉悶的樊籠,成了謝衍的妻,都會隨著時間推移而變得沉默寡言。




沐浴出來,明毓坐在梳妝檯前梳頭,抹香膏,隨而從鏡中望了眼還在燭火下看著書卷的謝衍,闔上了說:“我先歇著了。”




謝衍也放下了書卷,說:“一同吧。”




明毓沒有說話,率先上了榻,躺到了裡頭。




謝衍熄了外間的燭火,只留一盞夜燈。自梳妝檯上拿了一盒凝膏後,便撩開帳幔上了榻,隨而朝著妻子俯身而去。




明毓沒有心情,卻也由著他。




謝衍幾乎是個一成不變的人,他穿慣了白袍,平日就是一身白袍。




喝的茶,也是十年如一日,便是吃的菜,來來去去也就是是那幾樣。




就是這敦倫的姿勢,也是六年如一日,並沒有什麼技巧。




早初明毓還會難受,後來倒也習慣了,但從未從其中感受到歡愉。




現在也一樣,只希望早些結束。




等謝衍出了一層薄汗,欲翻身躺下之時,她忽然生出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衝動,開口:“我們和離吧。”




上方的人身體一頓,漆黑的眸子緊盯著下方的人。




明毓伸手把他推到了一旁,望著他那張沒有半分表情的俊顏,心如止水,一字一頓的說:“我想和離。”




她藏了許久的話,以為說出來會很艱難,到說出口的時候卻格外的容易。




“為何?”許久後,他才問。




為何?




有很多很多的理由,恍然間回顧這六年,委屈與失望頓時席捲而來,不知不覺便淚如泉湧:“我要和離,我不想在謝家,我也不想和你過了,我好累,好累。”




她滿臉的淚水,滿眼的委屈。




眼淚一出來,她哭得越發悽慘。




謝衍凝望她許久,伸手過去,卻被她推開了:“我要和離。”




謝衍沉默了很久,她從來就看不透他,所以不知他在想什麼,她只知她想和離。




謝衍對視著她那絕望而堅定的眼神,終開了口,應:“好。”




*




謝衍辦事向來極快。明毓提了和離,不過幾日便全辦妥了,就是謝家人想要阻止,卻也不大敢觸謝衍的黴頭。




前二十年,謝家把謝衍忽略得徹底,好似謝家沒有這個人一般。




直到謝衍入了帝王的眼,謝家人才恍然想起謝家還有這麼一個人,開始重視起來。




夫妻二人去了禮部,簽了和離書。回去後,明毓便開始收拾自己的嫁妝。




她在明家不受寵,嫁妝裡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嫁進謝家後,壓根就沒有掌家的資格,分給到他們小院的月例少之又少,開始的兩年都是依著謝衍微薄的俸祿過日子。




後來謝衍出息了,俸祿和賞賜逐漸多了起來,日子才漸漸好過了起來。




明毓只打算把自己的嫁妝帶走,沒有貪圖不是自己的東西。




物件才收好,謝衍便拿著一個匣子進了屋。




望著她,明毓不知道說什麼,只道:“往後珍重。”




謝衍抿著唇把匣子遞給了她,說:“給你立了女戶,你無須回明家,還有一座一進宅子的和一個商鋪的地契,以及一些傍身的銀錢。”




明毓沉默了片刻,她是需要的,也就沒有矯情,直接接過來:“多謝。”




“若有麻煩,便差人來尋我,夫妻一場,是我應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