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方覺夏深 作品

第九章 臻於郅治

自太子壽宴後,肖珺的手銬就被去掉了,袁臻的態度在急速回轉,上朝前派人送去的果脯點心,一下朝就問愛不愛吃。

酈淑妃嘲笑他每次找球前必照半天鏡子,為此被掌了嘴還被禁了足。宮人自此對肖珺恭恭敬敬。

小暑後燕兒過來向丹丹抱怨:“只因她說自己不是宮嬪不肯穿我們的衣服,陛下又嫌她身上的太次,吩咐我替她張羅秋衣冬襖,我沒理他!

後來他讓人翻出先皇后的衣服,說這是吳大娘子進宮前穿的,你不會連她的都嫌棄?

姐姐可知那女人胃口有多大,一口氣挑了四身。

一件大紅遍地錦五彩妝花通袖襖,獸朝麒麟補子緞袍;

一件玄色五彩金遍邊葫蘆樣鸞鳳穿花羅袍;

一套琥珀緞子遍地金通麒麟補子襖兒,翠藍寬拖遍地金裙;

一套沉香色妝花補子遍地錦羅祆兒,大紅金枝綠葉百花拖泥裙。

看這光景是要長久住下去了,還真把自己當正頭娘子了!”

丹丹低頭插著花淡淡地說:“那必是她不好拒絕。”

袁臻自肖珺進宮以來一直對她愛搭不理,就算看見她也會顯得毫不在乎,表現出特別的冷漠。然而現在回想起來,那正是他心旌搖曳時的反應。

“陛下與她親近也好理解,他兩的教養學識,書法茶道都出自喬公之手。

吳大娘子是喬夫人的侄孫女,珺姑娘更像喬公的親孫女。她還是喬公臨終前指給陛下的,當年她若進宮……”

“那也輪不到她!要家世沒家世,還生過別人的兒子。”燕兒恨道,“只有他稀罕別人用過的下腳料。”

“別這麼說,你表妹還關著呢。”丹丹嚇得立即起身去關窗。

“哼,那也不是個好貨,太子壽宴跳那種豔舞,活該被打。”

“她還年輕。”

“她是還年輕,自以為有多了不起。她不過陛下和那女人之間博弈的手段,原想激激看那女人的反應,哈,沒想到六弟一來功虧一簣,裝了一個月索性不裝了。

姐姐,那女人現在必定很得意吧?”

丹丹去看過肖珺幾次,她滿腦子都在想怎麼出宮。丹丹勸她:“陛下對你連命都捨得,這回背上和脖子上的傷對外一致說是自己打獵不小心弄的。那個衛五郎扣著,還不是因為他對你輕薄。”

肖珺別過頭悲泣道:“我是楚山的野花,不想移進皇家的花盆。”

所有人都知道筆墨紙硯、琴棋書畫,可口的飯菜、華麗的衣裙並沒有換來多少感激。她問的最多的仍是:“陛下什麼時候放我回家?”每每這時袁臻都會強硬地回道:“把這兒當家。”

肖珺求的次數多了,袁臻也很心煩,有一次他陰沉沉地問:“急著出宮找那啞巴?那男人看著有把子力氣,是不是你試過後覺得朕不如他?”

肖珺嚇得一囉嗦,開口便哭了:“你少誣衊我。”

“他胸口為什麼刺著你的名字?你們早做夫妻了吧?”

“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他幫我養昊兒,是他幫我做月子,是他幫你兒子收的屍。縱然做了夫妻又怎樣?”肖珺說到傷心處閉上了眼睛,“何況他沒有,他從來沒有強迫過我。”

“什麼收屍,什麼兒子?”袁臻愣了。

“什麼什麼?你送我簪子的那晚,你不想承認也是你的。我沒碰過其他男人,鍾平後來連屎都吃,難道還能行房?”肖珺覺得被羞辱了拳頭砰砰地砸在桌上。

“孩子呢?”

肖珺別過頭沒吭聲。

“問你,孩子呢?”

“孩子?沒了呀。連同鍾家的產業,鍾老王爺送給我家的山林和祭祀用田,一起沒了呀。你不知道嗎?少擺出一副不知道的樣子。”肖珺越說越激動。

袁臻皺緊眉頭恍然大悟道:“不是朕,朕沒下過旨。”

“你別裝了。”

看著死死咬著嘴唇,滿臉憤恨的肖珺,袁臻嚴肅道:“當年朕是被你拋棄的,朕恨你明明不愛他了,卻要強迫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置愛你的人於不顧。

但朕也理解你,理解你身上揹著親人過世的原罪;理解你作為大夫見不得病人痛苦的本能。鍾平大開城門被袁郅所傷,他為了你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朕理解你對他有虧欠。所以朕只是不想再提起你,卻從沒想過要害你,僅此而已。”

肖珺瞪著充血的眼睛想確認袁臻的話是真是假。

“那孩子呢?”

屋裡的檀香燃盡,帶走心中的悲傷與憤怒,只留下一絲苦甜在空中,隱隱約約地嘆著氣。

“衛家使人來搶田,我懷著七個月的身孕,拿著田契去打官司,卻被衛家家奴打到流產。一個成了形的哥兒。”

袁臻只覺得頭皮發麻,手指微微顫抖著。

“小產臥床期間我自顧不暇,鍾平爬上屋頂捉鳥摔死了。他一死平王府立即被收走,我就這麼滿身是血地被趕了出來。”肖珺說到這兒淚如泉湧,再無所顧忌。

“我無家可歸,無田可守,身無分文。最後只能靠鍾平留給昊兒的房子收點租金勉強度日。昊兒的學費那麼貴,收到的房租付了學費我就沒吃的了。我在南渚城沒根基,剛開始根本賺不到錢,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乞討的日子!

你九五之尊懂什麼人間疾苦?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似的,飽暖思淫慾,有把子力氣就用在那種事情上,你根本不知道每日為果腹而忙碌有多艱辛。”

你害我兒子,收我田產,逼我去死!肖珺牢裡的話不斷地盤旋在袁臻腦海裡。

“昊兒呢?”沉默良久後他只憋出這一句。

“昊兒過了省試後再不肯讀書了,謀了個賬房差使。沒想到燈籠順著省試名單找了過來。

燈籠問我:是不是再不認他這個弟弟了?還罵我為了面子耽誤侄兒。

昊兒那麼聰明何嘗是真心放棄會試,不過是為了遷就我。他不要我每日熬了藥送去各家把腿走斷,不要我去醫館站整整一天只為了賺取微薄的收入。

燈籠揍了他,問他還記不記幼年時的豪言壯語。”

“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將軍死社稷。”袁臻輕輕地說。

“你竟記得。”肖珺大吃一驚。

“自香芋山受阻,改道走梯田與你相遇後的點點滴滴都記得。”

肖珺的眼神閃了閃,回憶起那段歲月滿嘴苦味,“與其說怕苦,不如說怕你,這才是我不敢讓他進京趕考的原因。

燈籠卻說昊兒長大後模樣完全變了。也是,他越來越像他的生母,最後燈籠讓他換上母姓,用楊遠志這個名進京趕考。

燈籠和他媳婦對我真的很好,可哪怕是親弟弟家我也不能久住,等昊兒中了進士,我心中大事放下,留下書信便悄悄走了。卻沒料到這一走越陷越深。”

肖珺說到此伏地求道:“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這五年來的坎坷早已把我榨到油盡燈枯,我只想回鄉下聊此一生,望陛下成全。”

袁臻沒等她說完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