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元子攸

如果不是一瞬間從雲間跌落，我可能也不會運用心計貪戀權力。因為我本就出生在權力的頂端。

我父親乃彭城王，當今皇帝的叔父，母親來自隴西李氏，實權親王娶高門貴女，註定了我的地位不同尋常。

也確實如此，我經常隨父王入宮，因我生性活潑，皇上和太子都很喜歡我，於是便命我做了太子的陪讀。能陪在太子身邊一起長大，是多少人羨慕的，只要太子順利登基，我是他的親信，一輩子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可我不缺榮華富貴，我可是赫赫有名的彭城王的三兒子，我這輩子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會是往來無白丁。這個太子伴讀的身份，在我看來是個苦差，要早起，要認真讀書，還要在宮裡恪守規矩，一點都沒有我在府裡過得自在。

每天就這麼無聊的陪伴著太子元詡讀書，他是個平庸之人，讀書一般，騎射一般，膽量一般，如果不是因為他是太子，真是要泯然眾人矣。這樣的他倒是頗好糊弄，沒過多久他就很是依賴我了，我悄悄給他講宮外的奇聞異事，偷偷給他玩宮外小孩的玩具，他在宮裡很是孤獨，除了建德，也就只有我能陪他玩耍了。

“元子攸，除了建德以外，我視你為知己，願我們的情誼長長久久。”這是有一次我偷偷帶著他喝酒，他酒醉時說的話，我不顧身份地位地和他碰杯，那一刻我以為我真的可以輔佐他一輩子，亦臣亦友地始終在他身側。

可是，大廈瞬間傾倒。權臣高肇，也是皇上的舅父，他毒殺了我的父親，也害死了我的母親，一天之間，我痛失雙親。我們十個兄弟姐妹被貶為庶人，流離失所，遊蕩於街頭。

前一天我還是親王之子，太子伴讀，眾人仰慕，一夜之間，我就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喪家犬。

錦衣玉食變成了粗麻單衣殘羹冷炙，我們擠在一個破廟裡，沒了爹孃，沒了家。以前環繞在我們身邊的僕人和朝臣死的死，躲的躲，我們如同瘟神一般，誰見誰怕。

原來他們以前敬重我，不是因為我叫元子攸，而是因為我父親叫元勰，乃彭城王。

皇上沒要我們的命，卻也幾乎沒給我們留活路，鐘鳴鼎食之家的貴子貴女，一朝被貶為庶人，哪裡有生存的技能？為了活命，我們放下了尊嚴，撿拾別人丟棄的食物，臭的爛的，只要能填飽肚子的，我們都是閉著眼睛流著淚往嘴裡塞，甚至還要和野狗搶奪食物。

有一天，我坐在一棵樹下，飢腸轆轆，我注視著不遠處的皇宮，看著一輛輛進進出出的華麗的馬車，苦笑著落下淚來。不久前，我也是坐著那樣的馬車進宮陪太子讀書，甚至還覺得好苦好累，可現在，我卻成了這副落魄的模樣。

只道是尋常的那些過往，從此都與我無關，現在的我，只要靠近皇宮，就會被侍衛訓斥驅趕，一夜間，我跌落地獄，吃盡了我以前連想都想不到的各種苦頭。

連下了三天的雨，破廟四處漏雨，地面上溼漉漉的生不起火來，我們的破床褥破被子也都浸了水，身上的衣服本就單薄，在雨天裡毫無作用，我們兄弟姐妹們圍坐在一起瑟瑟發抖互相取暖。

我們最小的弟弟青華才剛出生，奶水不足，又沒得吃，他天天啼哭，我們心疼不已卻束手無措，今天被凍得更是發起了高燒，兩個臉蛋燒得通紅，哭聲也是異常淒厲。眼看著再這麼燒下去，弟弟性命堪憂，大哥抱起青華衝向了藥房，跪在藥房前磕著頭求大夫開開恩給弟弟抓藥看病。

我們跪成一排，雨水淚水混在一起已分不清，大夫起初厭惡地看著我們，最後勉強同意讓我們進去，但當我們打開包裹青華的襁褓時，才發現他已沒了氣息。青華就這樣死在了我們的面前。

我們在破廟旁挖了個坑，當把青華放進去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跑到一旁失聲痛哭起來，他才剛來到這個世上，如果不是因為慘遭變故，他本應該是親王府裡最受疼愛的幼子……

在那一刻，我恨透了高肇，恨透了皇上，恨透了這些虛偽、趨利避害的宗室和大臣們，也討厭起了太子，明明說著視我為朋友，可是我現在落了難，他卻不聞不問、不伸援手。

就在我們實在走投無路之際，有兩個人幫助了我們。

一個是清河王元循。他偷偷派人給我們捎來了銀兩，並帶話給我們，在洛陽城外，他買了一院房，讓我們悄悄地住在那裡。等有朝一日高肇失勢後，他自會幫我們重回洛陽。他一直都是父親最喜愛的侄子，如果他當年當上皇上，那父親也就不會被奸臣所害了……

清河王重情重義且一直與父親交好，他幫助我們倒不令我們意外。但是另一個幫助我們的人卻是我萬萬想不到的——契胡族的首領爾朱榮。

他也派人暗中給我們送來了大量的錢財，並告訴我們，他不用我們還他錢財，只要我們拿著這些錢原能回到洛陽的權力中心去便可。

在高肇死後，靈太后掌權，她恢復了父親的王位，我們也回到了洛陽的府邸中，從那時起，兄長和姐姐們便開始利用爾朱榮拿來的錢財四處打點，我們兄弟姐妹遊走於各場宴會之中，在觥籌交錯間與各位權貴拉近關係。

我們活下來的九個兄弟姐妹無一例外都變了，變得現實和功利，我們不再是以前不知人間冷暖的親王子女了，我們現在只想牢牢地把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們不想再過那種飢寒交迫任人欺辱的日子了。

我再次回到了太子元詡身邊當差，此時的他已是皇上了。他沒有問過我被貶為庶人的日子裡是怎麼過的，彷佛那些日子不存在一般。

當上皇上的他越發敏感，他記恨著清河王，擔心著他的皇位被搶。如果是從前，我會真心實意地安撫他，可是現在，我卻覺得好像有一些機會從我眼前一次次飄過不斷誘惑著我。

就在我思考著某些可能性的時候，爾朱榮出現了，他約我在煙花之地相見，此人其貌不揚，卻滿肚子韜略。他也不藏著掖著，初次見我，竟將他契胡族百年大計和盤托出，問我是否願意加入他們共商大業。

眼看著元詡窩囊怯懦，且與他母后裂痕頗深，我料定本朝氣數將盡，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與強者聯合拿下那最至高無上的權力。

爾朱榮讓我與他的女兒爾朱英娥聯手栽贓陷害靈太后殺了皇上，我本以為爾朱榮就已算是狠辣之人，卻沒想爾朱英娥更是心狠手辣，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目標明確，行事果敢。如果放在以前，我是鄙夷這種女子的，但是現在，我卻對她很感興趣。

當我打開城門和爾朱榮一起進城時，我只感覺神清氣爽，這麼多年壓抑著的委屈在這一瞬間得到了釋放。我又重現了父親當年的榮耀，我再次讓我的家族登上了權力的頂端。

可是，很快我就後悔了。爾朱榮把所有沒有逃出城的大臣都抓了起來，當契胡族的刀一刀一刀砍下眼前這些大臣的頭時，我只感覺到胃裡翻江倒海，我走到牆邊邊吐邊哭，突然，“咕嚕嚕”一顆人頭滾到了我的腳邊，我定睛一看嚇得魂飛披散，那是伯父高陽王元雍的頭！

他們堅守洛陽城直至最後一刻，我卻親手打開城門放敵軍入城，我剛才甚至還為此洋洋得意，我簡直不是個人！我辜負了父親，對不起列祖列宗，我是大魏的罪人……

我想要以死謝罪，爾朱榮卻告訴我讓我來登上皇位。我知道，他們是想借我的身份來平穩洛陽局勢，我對於他們來說，只是一個好操縱的木偶罷了。就在我想拒絕的時候，一個念頭突然閃過。

如果我死了，這天下就徹底落入爾朱氏的手中了。不如就當這個皇上，從長計議滅了爾朱氏，也算是對我所犯之過的一些彌補。

今天他是如何屠殺我大魏眾臣的，我都深深地刻在心中，以後我定要他爾朱榮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