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頭兩節沒課,宋望星翻了會書,然後掏手機開始查東西。

萬坤睡醒聽到外面噼裡啪啦的動靜,打個哈欠,“望星,什麼時候下的雨?”

沒動靜。

好奇抬起身,望星在玩手機?這麼入迷?

萬坤掀被子下床,□□的上身接觸到空氣打了個寒顫,拽件體恤套上。

經過宋望星身後,聽他嘀咕“今天就死今天就死”,驚訝湊過去看他手機頁面,“哈哈望星你還挺嫉惡如仇,放心吧,這種肯定死刑,不過宣判執行時間長,今天是死不了。”

宋望星耳朵一紅,連忙收起手機,見他只穿體恤,提醒道:“萬同學,可能要降溫了。”

萬坤這才注意到宋望星已經換上長袖的連帽衫,看起來嫩的很。

“啊?我沒帶吧?”說著打開亂糟糟的衣櫃,胡亂扒一通,沒有!“沒事,我火力旺,不是很冷。”

家就在本地,哪會帶很多衣服,這週迴去拿。

張鋒被萬坤叮叮咣咣的洗漱聲吵醒,想發火看了眼時間,也差不多了,只能起床。

見宋望星還在,驚訝道:“沒去圖書館?”

“嗯,下雨天不想多走一趟。”宋望星說著收拾書包,還有半小時上課。

張鋒提議:“下雨天你騎不了車,要不稍等我們一會?一起去教室?”

謝懷洲和他們一起上高數,他得盯著點宋望星,不能把昨天的事透出去。

萬坤:“對,等下一起走唄。”

宋望星點點頭:“好。”

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經過銀杏大道,葉子落了一地,看來江城的四季還挺分明,秋雨來了,天就涼了。

大家上高數課很積極,早早佔座,擠在前排,生怕漏了哪句沒聽,越上越糊塗,期末考要掛科。

宋望星站階梯教室門口小心翼翼掃一圈,沒瞧見謝懷洲才鬆了口氣。

意識到想法,身子一僵,他是害怕見到謝懷洲嗎?

“望星,怎麼不走?”身後的萬坤催促。

“哦好。”宋望星顧不得多想,進去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

萬坤為難:“望星,我倆坐後面,先走了。”不等張鋒說話,拉著就走,張鋒回頭看,好在宋望星前後左右都坐了人,謝懷洲應該接近不了他。

宋望星心裡很亂,不自覺看向門口,進來一個盯一個,書頁都被他折卷邊了。

高大的人影出現在門口,心登時跳得厲害,在謝懷洲看過來時他立馬低下頭,假裝認真看書,耳邊全是鼓譟的心跳聲。

不敢抬頭,不敢看手機,默默窩在座位裡裝鵪鶉,一直到上課才直起腰身開始聽課。

下課大家火急火燎趕著吃飯,換了平時,宋望星會等等再走,這次也像“餓死鬼”託生,快速收拾書包往出口擠。

這個階梯教室只有前門能出去,大家一窩蜂在門口堵著,誰都不讓誰。

周圍全是人,鼻腔裡充斥著淡淡黴味,那是一種在木製衣櫃裡塵封許久的味道。

宋望星皺皺鼻子,啊!別擠了!還有人一個勁兒推他,背痛死了,心裡氣呼呼,狠狠踩了那人的腳,嘴上客客氣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旁邊突然來了只大手,攬住他肩膀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熟悉的味道讓宋望星身子一僵,後背感受著謝懷洲胸膛的溫度,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帶著到了走廊。

宋望星一動不敢動,甚至沒有回頭看謝懷洲。

謝懷洲低頭看他毛絨絨的發頂,“沒有看手機?”

“沒。”甕聲甕氣,沒有抬頭。

謝懷洲覺察出異樣,今天很不對勁,看見他就急急忙忙低頭,發幾條消息沒有回覆。

不想影響他上課心情,準備等下課再找他,不曾想下課後跑得比兔子還快,一頭扎進人堆裡。

換到宋望星面前,謝懷洲微微彎腰,視線與他垂著的腦袋齊平,白淨的小臉上滿是心虛,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翅膀頻繁扇動。

謝懷洲故意道:“還沒有和我說謝謝。”

宋望星仍沒有看他,小聲說:“謝,謝謝!”

謝懷洲斂了笑意,直起身,語氣很輕但不容拒絕:“望星,看著我。”

宋望星只好看向他,眼神躲閃,不等謝懷洲開口,他急忙說道:“謝懷洲,真謝謝你!要不是你我還擠不出來呢!不過我得走啦!食堂要沒飯了,下午第一節有專業課,離得遠又下雨,沒辦法騎車得走過去,時間太趕了。再見!”

不等謝懷洲回應他轉身就跑,擠進人堆裡隨著人流下樓。

下樓之前回頭看了眼謝懷洲,他還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有些蕭瑟,像被拋下的人。

宋望星鼻子有點酸,對不起。

潛意識騙不了人,哪怕分析再多,安慰自己一百遍,他還是害怕他真是個晦氣的存在,害怕他真的會妨害親近的人。

畢竟,又一個三年,師母那邊傳來手術消息,巧合讓他膽戰心驚,他害怕極了,甚至不敢往深處想,只能一遍遍祈求師母能平平安安。

而謝懷洲……如果說,他的人生除了老師師母,那第二重要的人就是謝懷洲。

他答應過奶奶,要開開心心過好每一天,但他與這世界的聯繫已經很弱了,沒有強烈的慾望,甚至沒有恨的人。

斷了線的風箏往哪裡飛,隨風,他往哪個方向去,只能看自己。

謝懷洲不僅僅是他第一位朋友,也是他和這個世界建立更深聯繫的那個媒介,他很珍惜謝懷洲,也很喜歡謝懷洲。

沒拿到病理結果的他,頭頂彷彿懸著一把利劍,他不可能像原來那樣,心無旁騖地同謝懷洲交好,他會疑神疑鬼,畏畏縮縮,總是不自覺地想,這樣親近會不會對謝懷洲不好。

現在的他啊,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謝懷洲,只能下意識逃開。

可那樣對謝懷洲多不公平,他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的朋友前兩天還高高興興送他一束花,說想和他做長長久久的朋友,今天卻莫名其妙躲著他……

真可惡!他真可惡!宋望星眼睛起霧,撐起傘一口氣跑回寢。

寢室沒有人,他吸吸鼻子在水池旁洗了把臉,鏡子裡的人眼尾鼻尖都泛著紅,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溫吞吞坐到桌子前打開手機。

謝懷洲給他發了四條消息。

謝懷洲:下課一起吃飯?

謝懷洲:想去哪個食堂用餐?

謝懷洲:下午第一節是不是有專業課?

謝懷洲:在食堂吃完我送你過去。

宋望星眨眨眼,睫毛有點溼潤,他好希望一眨眼就到週五,師母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切如常!

秋天來了,氣溫沒那麼高,他還和謝懷洲約過,要一起爬山野炊。

想到這裡從書架抽出本子,翻看那天做的攻略。

咚,腦袋磕在桌面發出響動,他趴在桌子上,想到謝懷洲剛才的身影就難過,拿著筆在另外一頁胡亂塗寫。

[我是個討厭鬼,別喜歡我了]

[謝懷洲對不起]

[想和世界有更深的聯繫,可交朋友好難呀奶奶]

[媽媽,我好難過]



放在一旁的手機亮了,謝懷洲又發來消息。

謝懷洲:有些事,需要回祖宅一趟,這幾天不來上課。

宋望星無措地看著這條消息,怎麼突然要回家了?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嗎?要回去幾天呀?

可能不是突然,如果兩人一起吃飯,謝懷洲會當面和他說這件事,可能還會告訴他回去幹嘛,現在……

很想關心謝懷洲,最後只斟酌著回覆,“好,公共課我會好好記筆記,等你回來了可以看!要是不懂,我還可以給你講……”

想想又把最後一句話刪了,發送過去。

謝懷洲坐在車裡,對著宋望星的回覆看了好一會,似乎想透過這些字看出他在想什麼。

他是可以問發生了什麼,可少年回頭那一瞬,臉上的無助與倉皇讓他不忍心追問,彷彿他再緊逼下去,少年的情緒會失控。

他不想逼他。

祖父打電話讓回去,他本不打算回去。

既然暫時不想見他……那就回去一趟吧。

良久,謝懷洲啟動車子離開。

週五回來。

他說過,如果圖書館面試結果好會主動告訴他。

張鋒回寢時見宋望星在衝燕麥,剛看見他躲著謝懷洲,看來昨天的話奏效了,還不夠!

張鋒:“望星,我們剛商量裝洗衣機,六百用四年,畢業賣二手,你怎麼想?”

宋望星迴過神,“可以的。”

“那你問下謝哥,如果他也同意我們就買。”

宋望星猶豫道:“謝懷洲平時不住寢室,應該用不到。”

“問下吧,謝哥不住寢室不也A了清潔用具。”

宋望星有些茫然,A用具?啊那個,那個他沒有和謝懷洲說過。

“你要不好意思我和謝哥說。”張鋒打開生物系大群。

宋望星抿抿唇,他不是不好意思……

張鋒找到謝懷洲的號,同他確認,應該是這個,他翻了一節課,頭像是謝懷洲本人。

他只想要謝懷洲頭像和id,能不能加上無所謂,沒想到晚上謝懷洲通過了申請。

大概是他申請提示裡提到了望星和洗衣機,不等打招呼,謝懷洲直接問多少。

張鋒:謝哥,總計六百,如果你要A,一人150r

謝懷洲轉了錢,張鋒收完又開始編輯消息。

[本來讓望星和謝哥講,不過他昨晚聽說信息被掛論壇很生氣,又知道論壇說你們是情侶搞同性戀,很不理解這個,今天情緒低落,估計還在想論壇被掛的事,中午只喝了杯燕麥,我不好意思催他,只好加你v,自己問]

緊張得打字的手都在抖,他可沒撒謊,單拎出來每句話都是真話,至於怎麼理解看謝懷洲。

一個眾星捧月的人在知道有好感的男生“厭惡”同性戀,為此還對自己躲躲閃閃,他會怎麼做?

猶豫是否按下發送鍵。

從他構陷謝懷洲扔月餅就沒有回頭路了,不能讓兩人複合,一旦謝懷洲知道真相肯定不會放過他。

事成定局,糾結什麼?

張鋒深吸一口氣,按了發送。

他在賭,賭謝懷洲不會低頭。

謝懷洲審視這條回覆,神色意味不明。

一個從眼睛裡就能看出一肚子算計的人,話怎麼可能相信?

他不介意順著這人拙劣的手段轉賬,因為天要冷了,望星清洗衣服和床上用品比較方便。

但,迫不及待又狀似不經意提及很多生怕別人看不出他的意圖嗎?

聽說?聽誰說?聽這位室友不經意透露?或者更甚,有意無意在其中煽風點火,惡意扭曲?

少年的躲閃有了答案,他不管這人是出於哪種心態在其中搗亂,莫名被打亂計劃,謝懷洲眼神愈發危險,狹長的眉眼如鋒銳的刀,渾身上下透著兇戾之氣。

張鋒是吧?

他打電話給助理,交代了要做的事。

既然那麼喜歡耍心眼,就讓他多動動腦子,好,好,猜。

掛了電話,謝懷洲切到與宋望星的對話框。

謝:晚餐用了什麼?

他現在不能出現在望星面前,躲閃不是厭惡,反而證明少年在認真思考該怎麼處理兩人的關係,逼得太緊適得其反。

宋望星很早就看見謝懷洲發的消息,沒有立馬回覆。

等到快睡了才回復。

星:剛剛在學習!沒有看見你消息,吃了份豬排面。你先忙你的事情吧,我要睡了,晚安!

沒騙人,真吃的豬排面,心情不好胃口不佳,麵食沒那麼難以下嚥。

謝懷洲看著這一段話已經能想象少年苦惱的樣子,很糾結,不敢再像原來對他撒嬌,想注意界限,又怕表現太決絕會傷害他,斟酌著編輯出這麼一段。

一時間,心軟得厲害。

謝:好,每天要好好吃飯。

謝:晚安。

不捨得讓他絞盡腦汁,謝懷洲決定這兩天不給他發消息了。

這幾天宋望星過得很煎熬,時不時看看手機,期待著好消息。

週五中午,微信多了個1的角標,他看了好一會,遲遲沒有點進去,胃在痙攣,緊張地想幹嘔,高考查分都沒有給他這種感覺。

心劇烈跳動,趁其不備戳開微信,一眼便瞧見最頂上那條回覆:[良性!沒事!]

懸了幾天的心徹底放下,圓眼瞪得大大的,透著神彩,啊!激動地站起身,打開和老師的對話框對著那條回覆看了又看,捧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沒事!是良性!師母沒事!沒事!

高興得在寢室來回踱步,恨不得下去跑兩圈,好好宣洩下內心的喜悅,沒事沒事!平平安安!

老師打來電話,聲音洪亮:“這幾天擔心了吧!”

宋望星神采奕奕:“還!好!我就說沒事!一想就不會有事,那天我就說了,心裡都有預感,一定沒事!”

聽他激動得語無倫次,老師哈哈大笑:“嘴巴挺硬,怕是擔心得吃不下飯吧。”

“沒有,怎麼會呢?一頓沒落!”

那邊外放,一旁的齊琨插話,“騙人是小狗。”

“小狗就小狗,汪汪汪!”只要師母平安健康,怎麼樣都行。

安靜一秒,眾人哈哈大笑。

師母吃痛道:“不行刀口還痛,不能笑……手機給我。望星?”

宋望星緊張她身體:“您還好嗎?要不等好了再給您打電話,今天不說了。”

師母:“沒事,想和你聊聊天,這幾天是不是胡思亂想了?”

宋望星輕輕“嗯”了一聲,小聲說:“只想了一點點。”

女人語氣柔和:“想了什麼?和師母講講。”

望星9歲來到她家,粉雕玉琢的寶貝,比她家虎小子可愛十倍。她把大姐當親姐姐,也一直把望星當親孫輩,她瞭解望星,他心思細,這幾天肯定很難過。

宋望星不肯說,師母故意說:“你不把心裡想法告訴我,我就總想著,不利於刀口恢復。”

即便知道是嚇唬他,宋望星還是不想讓師母操心,猶豫了好一會才扭捏著開口。

他講鄰居阿姨的聊天,講那個三年又三年的晦氣猜測,還講他咒殺人犯死來測試是不是真能詛咒人,最後講了謝懷洲……

他急急補充:“不過我現在已經想明白了,那些都是封建迷信。”

說完,對面久久沒出聲。

宋望星慚愧極了,他的想法是奇奇怪怪的……

聲音在耳邊炸開,老師怒道:“什麼時候的事?我說你同學怎麼胡說八道!十有八.九家裡教的,小孩才去學校傳!”

師母聲音裡滿是焦急,“怎麼可以怨自己?那些關你什麼事?這群人真是太過分了,可憐你……怎麼當時沒和我們講?”

她不敢想當時剛失去奶奶的望星聽到這種揣測是什麼心情,她說重感冒怎麼轉發燒了,孩子一直在流眼淚,擦也擦不完,哭得嗓子都啞了,問他怎麼了就一個勁說疼,還以為是發燒身上難受。

女人心疼得眼淚都出來了,站起身走到一旁擦眼淚,怕宋望星聽見。

齊琨見狀忙說:“我比較好奇,殺人犯死了嗎?”

這話一出眾人沉默了。

宋望星臉憋得通紅,“沒有。”查了新聞,還活著。

齊琨:“好吧,你只是個普通大學生。”

宋望星:“……”普通人很好!

老師語重心長:“望星,你不要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扯,關心則亂。”

齊琨:“要我說你這心態不適合交朋友,別到時候你朋友感冒了發燒了崴腳了食物中毒了……”

宋望星鼓鼓腮幫子:“才不會那麼倒黴,謝懷洲好好的!”

齊琨:“還挺護著。就是舉例子,那要真這樣你怎麼辦?白天哭夜裡哭,嗚嗚嗚對不起都怪我,連夜收拾小書包,再見了朋友,今晚我就要遠航~”

宋望星反駁:“才不會,我已經想明白了!”

齊琨:“小鴨子嘴硬。”

宋望星小臉嚴肅:“真明白了!順著邏輯推理,那個人德性那麼差,做了惡事都理直氣壯,要是變厲鬼,肯定恨我恨得要死!怎麼可能忍三年?一秒都等不了!連夜從水裡爬出來敲我窗戶,活扒我的皮!生吃我的肉!給我大卸八塊!”

老師/師母:“……”

女人沒忍住笑起來,什麼話!

齊琨:“……理是這個理,倒也不用對自己這麼狠。”

“反正以他那個智商品行氣量,能報仇絕不可能多等一秒。”宋望星嘟噥。

師母的結果是良性,挨個傷害他身邊人、三年又三年的詛咒是假的,他也沒有咒人就死的能力,那些封建迷信經不起推敲。

宋望星看向外面的天,昨天雨停了,今天是個豔陽天,天空碧洗一般。

隱秘壓在心上的石頭就這麼隨意搬開了。

齊琨:“想明白了就行,給你轉五百,請你朋友吃個火鍋啥的,和人解釋清楚,也不是大事,好朋友不在意這個。”

宋望星不肯要,師母老師勸他,“當叔叔給紅包是應該的,拿著吧,請你的好朋友吃個飯。”

掛了電話,宋望星還是很開心,在屋裡不停走來走去,恨不得打套拳。

虎虎生威!

白鶴亮翅!



興奮地打開微信想和謝懷洲發消息,不過編輯一句刪一句,反反覆覆。

他不知道怎麼說,主動提家事會不會有點奇怪?

琢磨好一會,算啦!等晚上面試完,有結果了他就有理由和謝懷洲發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