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五層倉庫改造而成的黑市一二樓是集市、三樓用作於拍賣、四樓有三個拳臺,而五樓很少有雌蟲上來,詹姆並不對外開放,他們走上五樓驚訝發現礦星竟然有這麼幹淨明亮,空氣中有著淡淡幽香的地方。

服務員不敢多逗留,將他們領到各自的房間門口就鞠躬離開,

房間與房間之間隔得挺遠,握著乾淨鋥亮的門把手奈奈諷刺地發現自己看起來乾淨的手竟然在上面留下了清晰的髒指印。

“我在家的時候都沒有住過這麼豪華的酒店。”

聲音傳到了不遠處的阿肖耳中,他低頭看著地面,乾淨的駝色地毯上一串腳印,“伊力西斯看到要瘋。”

五樓很靜,他們離得遠,彼此的說話聲依舊能夠聽見,阿肖剛說完其餘人就看向了伊力西斯,沉明河給了個同情的眼神後推開門走了進去,“我去瞅瞅衛生間能不能洗熱水澡,狗大戶送上門了不用白不用。”

篤篤。

敲門聲。

沉明河從衛生間轉出來,欣喜地對蘭斯說:“有熱水,乾淨的水,待會兒我們洗澡。”

他走到門口打開門,是奈奈。

“閣下,你的機器人忘記了。”

沉明河的目光落在了關機的機器人身上,圓筒的外觀,陳舊破爛,壞掉的殼子用膠布隨便貼了兩道就相當於修了。

“謝謝呀,竟然把他給忘了。”

“晚安喲閣下,奈奈要去酒店的大床上翻滾啦。”奈奈歡呼。

走廊裡傳來伊力西斯崩潰的聲音,“奈奈別走了,啊啊啊,阿肖你也回房間去!”

沉明河搖著頭合上門,他看了眼房間裡的陳設,把機器人放在了充電口那兒,機器人自動獲電,綠色燈光閃爍顯示七個小時後充滿。

“現在處在待機狀態。”

沉明河伸了伸懶腰,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洗澡洗澡,三年了,一個痛快的澡都沒有洗過。”

沉明河握住蘭斯的肩膀,要把他扶起來。

蘭斯握緊了輪椅扶手,“閣下,我不用。”

“不用什麼?你渾身上下我哪裡沒見過。”

小小的抵抗在沉明河看來根本不算是什麼,抱著蘭斯進了浴室,裡面熱氣氤氳,細小的水霧頃刻間籠罩住了他們,二人同時有些恍惚,要不是外面呼嘯而過的風聲提醒著他們還身處在礦星,真是有種穿越空間的錯覺。

浴缸裡蓄上了水,溫熱、柔軟的水,沉明河掬了一把水,看著水從指縫間溜走,他怔了怔,失笑地喃喃:“真好。”

溼潤的手掌放到嘴邊,唇舌感受到了大自然最大的饋贈,沉明河閉上了眼睛,兩三個呼吸後睜開,眼中似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過。

“舒坦,洗澡了!”

不等蘭斯反應,他身上的袍子實在是太好脫了,腰帶抽了便露出幾乎□□的身體,皮膚接觸到溼潤的空氣他身上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四肢忍不住蜷縮,感受到一雙有力的臂膀穿過自己的胳臂和雙膝,騰空而起的剎那蘭斯收緊了拳頭。

等身體被水裹住,坐在浴缸裡的蘭斯抬起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找,按著浴缸堅硬的邊緣後窒息一般的感受才沒有徹底吞沒自己。

坐進另一側水裡的沉明河長嘆一聲,“太舒服了,這特麼才是生活,固態水真不是蟲吃的。”

浴缸很大,蘭斯蜷縮在角落裡離得很遠,水汽籠罩下他安靜的有點異常,沉明河覺得不對,半坐起來去找蘭斯,揮散水汽後他看到蘭斯低著頭,額頭抵在膝蓋上,以一個緊縮的防禦姿勢待在浴缸的角落。

“蘭斯。”沉明河柔聲喊著。

蘭斯身體狠狠抖了一下,他抬起頭,茫然無措的眼睛慌亂地動著,但眼前除了黑還是黑。

“閣下,你在哪裡?”

蘭斯伸出手尋找,掌心觸及到的只有空氣和虛無,突然他的手腕落進了一隻溫暖堅實的手掌內。

“閣下。”蘭斯微微坐起身。

沉明河潑開水過去,把蘭斯拽進了自己懷裡,“怕水?”

蘭斯搖著頭。

沉明河拿起蘭斯一縷銀髮捻了捻,“不能說嗎?”

“被倒吊著按進水裡過,很多次。”蘭斯小聲說:“很久。”

沉明河收緊了環住蘭斯的手臂,“害怕的話,我抱你出去。”

蘭斯搖頭,“現有有閣下在。”

“那我是個很大的撫慰劑了。”沉明河埋頭在蘭斯的髮間,“真香。”

是他最喜歡橙香。

蘭斯任由沉明河抱著,脖頸處傳來細微刺痛,控釋劑始終發揮著它的作用。

抬起手觸碰著藥劑貼,指尖在邊緣滑動,終究沒有撕開。

“嘶。”

“閣下,怎麼了?”

沉明河摸著肩膀處的傷,“有傷口沒有上到藥,碰到水了有點疼,傷口不大,沒關係。”

“閣下,您真是太冒險了。”蘭斯慢慢摸索著在沉明河肩膀處找到了那道淺淺的傷口,“詹姆拖閣下入局,一點不顧惜雄蟲。”

“我是雄蟲又不是弱小的可憐蟲。”

沉明河著迷地看著蘭斯的長髮,在水中好似有波紋閃動。

“是我逾距了……”蘭斯低落地垂下眼。

“沒什麼,你也是關心我。”沉明河興致上來了,讓蘭斯轉過身,“我給你擦擦背。”

“不用,不用的閣下。”

“怕什麼,咱的身體一樣。”

蘭斯的臉漸漸紅了起來,“閣下,不一樣!”

原主那些記憶浮上心頭,後知後覺的沉明河才發現自己是多麼冒昧,他訕訕地鬆開了蘭斯,“那、那你自己洗。”

整個人往後躲了躲。

哪怕外表結構一樣,但他們終究不同。

坐於水中的蘭斯很瘦,才幾天的功夫沉明河沒辦法把他養胖,幾乎皮包骨頭的骨頭支稜出來,肋骨都根根分明。住處吸附在牆上的節能燈光亮有限,在它的照射下看什麼都自帶柔光效果,此時此刻沉明河才把蘭斯肋骨上好幾處穿透傷看得更加清晰,圓形的疤痕,對稱分佈左右,像是曾經有兩根長線繞著他的肋骨穿行。

沉明河伸出大拇指按在疤痕上,“我很少在雌蟲身上看到傷痕。”

蘭斯瑟縮了一下,“雌蟲的治癒能力好,很少能夠留下疤痕。”

“誰對你下的死手?能說嗎?”

“沒什麼不能說的,閣下。是我同父的兄長,雄父與他前任妻子離婚後移居到別處遇到了我的雌父,後來生下我。”蘭斯以為自己不會說出這些秘密,但真正說出口才發現比自己想象的容易,“前不久我才知道他的存在,他,很小就被送到了權貴家中,一個蟲過得很苦。”

“把怨恨發洩到你身上了?”

“算是吧。”蘭斯語氣淡淡,“他也不過是一枚動手的棋子。我享受家族庇廕,在雄父的呵護下長大,他自小受著欺凌,長大後身為雌蟲卻被迫與雌蟲不清不楚,心中有恨我理解,只是……”

“只是什麼?”

“我只是成了他怨恨的寄託。”

他本沒有逃脫牢籠的機會,是通過不斷激怒兄長讓他被怒氣衝昏頭腦才得到一絲逃出生天的可能。

被裝在籠子裡,他揣測過未來不會好。

被推出貨倉,他甚至想過就此放棄反抗。

甚至不久前他還在偽裝和權衡中拿捏著相處的方式。

蘭斯聽著雄蟲平穩的呼吸聲,嘴角輕輕彎了彎,兄長是真的給了他一線生機。

“閣下,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突然肉麻起來了。”沉明河笑了起來,他從水裡把蘭斯撈出來,“不能再泡了,水再好也不能總泡,要泡發了。”

擦乾淨了躺到床上,沉明河沾枕頭就睡,與甲蟲比爾的戰鬥酣暢淋漓,也透支著他的體力和精力,需要好好睡一覺補充回來。

蘭斯躺在他的身邊一時間卻有些睡不著,他看不見卻能夠通過詹姆和奈奈的解說在腦海中描繪出大概,詹姆的解說專業、奈奈的解說更具有畫面感,二者結合,他在大腦中推演出雄蟲的舉動,他得出一個結論,雄蟲的戰術意識超乎尋常。

他蟲看雄蟲是在溜比爾、激怒比爾讓比爾露出破綻,蘭斯卻從中看出雄蟲是在計算、尋找合適的動手契機。

他有種大膽的、異想天開的猜測,也許雄蟲見到比爾的剎那就制定好了針對性的作戰計劃,後續所有舉動都是為了執行計劃。

如果真的是這樣,雄蟲的軍事素養和戰鬥能力比之許多軍雌還要優秀,是B·216礦星上那些流放蟲無法比擬的。

如果給了雄蟲更好的裝備、更好的武器。

殺比爾根本就無需這麼長時間。

蘭斯為自己的猜測心驚,沒法想象什麼家族會將雄蟲培養得如此出色。

不知不覺,他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後半夜。

充滿電的機器人脫離了電源連接,它的聲音一絲不苟中帶著嚴肅和認真,猶如受到檢閱的戰士在做鄭重地諾言:將軍,初六伴隨你走過星辰宇宙。

下一刻又變成了嘈雜的問號,剛才那句話好像錯覺。

蘭斯和沉明河睡著,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