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紫嵐 作品

第66章 物種突破

在放走鶴群的上位者之後,我事後也有過短暫糾結。

我想他如果今後放棄了找我算賬,而去找其他人報復社會的話,那我也是間接的責任人,於心難以做到無愧。畢竟像鶴群這樣的上位者留著總是一個雷,什麼時候炸都不知道。

不過當一個人心裡裝著一件大事的時候,對其他的事就多少會有些淡化,這對於我這種極善於內心糾結的人來說也算是因禍得福。

這大事的第一步就是要按照王哲夫的遺言,去城市地標的江邊噴泉赴約,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約。

江邊噴泉說是地標,其實真的羅列起來都不知道能不能排進城市前三十,它只是城市最大一條江邊上的一處音樂噴泉。這類噴泉放在夏天的話算是個小朋友玩耍、大人納涼的好地方,江風一吹,瞬間節省了空調費用。然而放在冬天,即使它不噴水,一眼看上去都能起到寒氣刺骨的增幅功效。

也就是說,這地方在現在這個季節,只是個便於等人或者喂鴿子散心的地方。而且如果在這裡約人有一方遲到了,那作為經受冷風吹拂多時的等待方,極有可能怒從心生,把被等方當作鴿子給放了。

我註定就是那個等待方。

雖然我記得王哲夫說的是元旦正午十二點,但我還是一早就去了,因為這種不明所以的約定逼得你不得不提早到達,導致家裡人十分狐疑我在元旦一早離家是要做什麼。

可惜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我穿得很厚實,可是抵達現場後依然覺得溫度上“資不抵債”。整個上午,從這個廣場經過的人是鳳毛麟角,數量可能都沒有路過的鴿子多,唯一常駐此處的人物是個架著譜子、抱著吉他賣唱的男人。

他見我一直坐在冰涼的大理石凳上沒離開,可能誤以為我十分欣賞他的歌喉,在那邊唱得愈發投入。也許他還希望我在那個樂器箱子裡放點錢吧,這種來自他人的期待讓我有些無奈,可又不能走開。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這歌喉吧,不算太驚豔。況且男聲唱這歌,缺少些九轉回腸,但卻仍然觸動了我些許心絃。

此事古難全……世界上有好些情感和追求都註定是“古難全”的,難道為了這個就直接親自下場從古走到今麼?一路走過來就真能如願了麼?很難說吧。

但凡珍貴的東西都是因為有限。這次別動隊的旅行在我記憶中如此珍貴,可要是這場旅行漫無止境地持續下去呢?

賣唱人這時對我笑笑,我若有所思不作回應,然後拿出手機一看時間已經過了正午十二點,不禁站起身來四顧……

誰都沒來啊,難道十二點不是個準確時間?是個大概?可回憶起王哲夫清晰而自信的態度似乎又有些不像。我目光不禁停留在賣唱男的身上,心下起疑——難道說……

我緩緩走向男人,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穿得有點少,可能是要維持藝術家風度而虧待了溫度。他見我過來也停下了唱歌。

我:“你是不是……”

男人:“不必問,朋友,用心去體會歌聲,不要只用耳朵。”

我:“歌聲?你是說這歌裡藏有內容?”

男人:“當然!朋友,海量內容!如果你願意放點錢在箱子裡的話……”

我:“我……只能給你十塊,不,二十塊吧,多了影響我的生活。”

男人:“好吧,朋友。你從早上起就在這裡等人而等不到,一定很失落吧。你聽到剛才的歌詞嗎?”

我:“你說哪首?《水調歌頭》嗎?”

男人:“對!你想!人生失意那是常態,月亮也只有相對的圓,哪有絕對的圓?絕對的圓只存在於那一天,不,幾分鐘,不,應該是那一瞬間……”

我:“等等等等,先別,我問個問題,你知道王哲夫嗎?”

男人:“王哲夫是哪個歌手?抱歉,他的歌我不會。”

我:“不是歌手!是叫我等在這裡的人……”

男人:“哦——聽名字,你在等個男人?那麼長時間,那麼冷?你不會是那方面的取向吧……”

我:“你……”

男人:“別生氣!我的,我的!我賠個不是,作為補償特別為你再唱一首《小小鳥》吧!你看你後面,好多鳥停著,還有隻藍鳥,你回頭看看心情就會好了”

我:“唉,我不要聽……嗯?什麼?藍鳥?”

我猛然回頭望去,在我剛才坐的大理石長凳的後面,確實有只似曾相識的藍鳥。這麼說它剛才一直是在我的背後嗎?我快步走去,卻也不敢動作幅度過大,湊近一看——怎麼看都覺得像是機場大會里王哲夫帶來的那隻虎皮鸚鵡。

但這種事,作為我一個認人都有那麼些許臉盲的人,要去認是不是同一只鳥,這難度也太大了點。況且以當時機場大會的緊張氛圍,我哪有特意去記住一隻鳥的閒暇。

“真漂亮啊!是吧?你看!有靈性,它完全不躲你哎!”賣唱男人

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

我一驚:“輕點輕點,我好像認識這隻鳥!”

“它有點像認你做主人的樣子。你不是帶了個雙肩包嗎?撐撐大,拉鍊留個縫,帶走唄?”

我心裡是贊同的,如果真是王哲夫的遺物,就算將錯就錯也不能放過啊。只不過我還是無法判斷王哲夫到底叫我來這裡等什麼,要是隻是因為這鳥長得像,帶走離開後錯過了真正要等的人,那可其禍不小。

因此我在思想鬥爭中繼續在噴泉廣場上等待下去,期間賣唱人都收攤去吃飯了,我也餓得頭昏眼花渾身發冷,只是,藍鳥始終在我四周跳跳,不曾離去……

到了下午兩點我終於忍不住了,這苦行僧哪能一直做得下去?說走就走吧,直起快結冰的膝蓋,把藍鳥小心翼翼地裝進包裡,回家。

不出所料,經過這大半天的折騰,一回到家我就開始頭痛鼻塞。家裡人見這種一回家就生病的橋段又一次上演,不禁數落起我在學校不注意鍛鍊,毫無抵抗力。其實我很注意鍛鍊的,只不過那是在另一個世界。

至於那隻鳥,我謊稱是學校的一種實踐類的作業,還要帶回去,千萬不能出岔子。在被吐槽你又不是學生物的,以及這像是小學生的作業以後,也就暫放在一個紙盒子裡代替鳥籠成為藍鳥的臨時住所。

人一感冒就會附帶眼痠和嗜睡,這算是中了一套連招吧。在返校前的當天下午,身體還不是很佳的我,在自己房間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我本沒有睡午覺的習慣,奈何肌體系統在逼著我睡……

忽然我感覺自己好像身處在精神通聯空間,一時間裡我完全無法分清這是不是在做夢,因為本來精神通聯空間和夢境就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我感到這個空間異常的深邃和漆黑,彷彿沒有邊界,甚至我在裡面都動不了。照理來說我不可能動不了啊?難道短短几天我退步成這樣了?於是我更傾向於認為這是個清醒夢而已。

但是很快我的視野裡就出現了一個發光的靈子體,由遠及近緩緩而來。

怎麼?這個夢那麼細節的嗎?

靈子體到我近處後,我發現認不出這是誰的靈子體,該不會是我睡覺的時候被潛藏著的排隊者攻擊了吧,我一慌。但排隊者除了宿主昏厥以外,不都無法直接攻擊的麼?哪怕是睡夢中。不會另有上位者在我家吧?

“誰?”我想說話竟發不出聲,可是我第一次進入精神通聯空間的時候就可以說話的啊!所以這到底是不是精神通聯空間?我陷入反覆變更認知的煩躁中……

“藉由這個鳥的身體發起的精神通聯空間就會和人的有所不同,你不用擔心,你的那些技能還在……”

鳥?鳥能夠對我發起精神通聯空間?這不天方夜譚嘛!華夏共主不是已經得出過結論——人和其他物種之間的精神通聯,就像是不同物種之間的生殖隔離那樣不可打破嗎?

“可是我現在已經成功了……”

我發現我心裡想的東西對方能知道,雖然我不是第一次被讀心,但還是吃了一驚!

“王哲夫的弟弟那也能叫讀心嗎?不過是一個通過探測對方靈子體波動頻率變化而獲得信息的魔術而已。換言之,就類似於現實中通過讀取人的微表情和微動作,再加以話術引導的小把戲罷了。下次你再面對他,可以試試收起自己的所有靈氣,完全不外露,看看他那招還管不管用……”

我心跳得厲害,因為我開始意識到對方可能真的是那個傳說中的華夏共主!

特使在精神通聯空間裡可以讀心,他是王哲夫初世代的弟弟,這些信息一般人是無從獲知的。機場大會當天透明空間裡王哲夫和特使之間發生的對話,即使外面能夠看到也聽不到,我出來後觀察周圍人的談話內容時也驗證了這一點,因此能夠知情的就只有排制會上層人士而已。

“你想的沒錯,我就是所謂的華夏共主。可笑的名字,成為誰的共主並無意義,我只對我感興趣的那部分世界感到意義的存在。打破人與動物間的精神隔離也許是我留在三維世界裡的最後一個興趣……”

我感覺這種交流頗有些尷尬,我無法隱藏自己的任何想法,這些想法就直接暴露出來了,或許只有嬰幼兒才能做到這樣坦誠地交流吧。

“不,都可以做到的。一個成年人會有各種想要掩飾的慾望——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和**,這些東西在我面前不算什麼不可見人的東西。同理,一個人也有可能具有很強的利他性和犧牲奉獻精神,這些東西在我面前也同樣不算什麼可貴的品質。記住,每個人都有,或多或少罷了……”

看來我在和神說話。

話說到底應該怎樣和一個神說話呢……

“我不是神,我只是個鳩佔鵲巢的罪人。這個三維世界裡沒有神,區別只在於你對這個世界瞭解多少。我要打通物種間的精神隔離,也是為了要從其他物種的視角瞭解這個世界而已,而不僅僅只是和人類精神交流,因為人類總是隻能看得到自己……”

…………

這場交流以極為驚人的效率開展下去,思想上無障礙的交流在短時間內產生的信息量讓我驚懼,這還是在我無法直接收到華夏共主全部思維的“單向無障礙”條件下進行的。

難以想象雙向的會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可是據說,華夏共主和王哲夫之間的交流就是這樣的交流。

這場交流中,我收穫了幾個重要信息。

首先是王哲夫的死亡和我們看到的有些不同,王哲夫確實是死了,可又能說是沒有死。

早在秦柱還尚未發動奪權之變的時候,在華夏共主的眼中,就已經覺得秦柱是個兩千多年來都沒有長大的小孩子了,依然執著於這些三維世界裡的權和利。他當時就覺得和從未進入過高維空間的秦柱可能是夏蟲不可語冰,因此秘密召見了當時還在總部的王哲夫。

他告訴王哲夫,秦柱的一些企圖怕是會在不遠的將來,對他近期鑽研跨越物種精神隔離的嘗試有損妨礙。因此和王哲夫擬訂了計劃,由王哲夫先行請辭離開總部,下到支部,作為將來必要的接應。

華夏共主在被軟禁後,反而有了更多的精力來參破實現物種跨的最後這幾層關鍵點,因此在旁人看來他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只顧坐著發呆。終於,時間上就是在我和林逸出行的那半個月裡,成功上位藍鳥的他,以這種出乎王哲夫以外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悄然離開了總部,專程飛來東海市,只留給秦柱一具空殼屍體。

他飛來東海市找王哲夫,是約好了兩人以跨物種的形式交流新視角下的世界觀。未曾料到,天生責任感爆棚的王哲夫此時已經深陷保護自己支部部員的“瑣事”之中。

上帝視角的華夏共主勸他不住,遂提出了讓王哲夫乾脆以自裁增加籌碼,向秦柱集團交換部員安全係數的建議。作為秦柱眼中釘的人物,放眼整個排制會其實也就是王哲夫一人而已,如果王哲夫退出這個世界,秦柱便無所顧忌,用以交換個些許支部利益,秦柱自然爽快——當然,他女兒體內的靈杯除外。

於是王哲夫答應了退出這個世界……

自我犧牲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

身為一隻鳥的華夏共主此時已經掌握了新的技能。那就是,只要在王哲夫死亡的現場,近距離,那一瞬間——他就能將完全消散殆盡的靈子體通過非人類的形式,重組在鳥類的精神空間裡!

因此,這種非人類的轉化形式完全超越了當時在現場確認王哲夫生死的隋柱的認知範疇,認為王哲夫的靈子體已不可逆地死去……

而現在,王哲夫雖然不能說話、不能表達,但那只是對我而言,他的意識的確存在於這個鳥類的精神通聯空間,並且能和華夏共主實時無障礙地談古論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