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距離滄明山千里之外的九港。

 九港是仙洲和魔域交界的地方, 這兒魚龍混雜,大部分人都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九港專設了交易區,這裡的修士都不必碰面就可以乾淨利索地完成交易。

 早春時節, 天色亮的還很晚,一隻蒼鷹劃破料峭寒薄的天空,停在古城門口枯木的梢頭, 它有著和絃師一樣蒼青色的眼睛,一身羽毛光亮水滑。

 天剛矇矇亮,一個身穿斗篷的魔修停在了蒼鷹的面前。他扯下系在蒼鷹退上的碎布條,讀完布上面的內容以後露出微笑。

 “滄明山掌門和其師弟全都前往鎮魔塔鞏固封印,當今滄明山無人看守?”

 蒼鷹人性化地點點頭表示同意。

 魔修又道:“我要你發下天道誓言確保你所說的字字屬實。”

 不久之後蒼鷹的周身就亮起一陣微弱的金光, 這代表它的主人已經對著天道立誓。

 “很好,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斗篷裡的魔修看起來很是激動, “等事成之後我給三倍酬勞。”

 蒼鷹很人性

 化地點點頭, 隨後長叫一聲展翅飛走了。等到飛過魔域火山的時候,那隻蒼鷹突然直直地衝向火山口,灼熱的溫度讓它頃刻間化為灰燼。

 “很好, 毀屍滅跡。”

 地牢之中的秋離露出微笑。

 可憐的魔修還不知道, 他的雄心壯志註定會胎死腹中。而在他信任的交易對象看來,魔修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做自己的棋子,引漂亮的小仙君來看他。

 甚至......

 可憐的魔修都只是“棋子”之一。

 “仙君,一個多月沒見了。”

 “我很想念你。”

 希望他嬌氣的獵物能夠喜歡他贈送的這份驚喜。

 ......

 燕回芝走後, 景斷水正式成為了巫新苗的監護人。

 滄明山最瞭解原身的三位不在了, 沒有人會發現原身被奪舍, 景斷水自然沒有一直龜縮在洞府的理由。

 雖說景斷水出關了, 但是他和身邊的修者並沒有什麼交集,很多時候根本說不上幾句話。

 修者大多早熟。他們從牙牙學語的時候就開始打基礎, 天賦高一點的四五歲的時候就能正式入門,等到巫新苗這個年紀的時候儼然是一個小大人的模樣。

 當然,原身在整個仙洲都算是個特例,從小打到被師父師兄一路嬌養,根本沒有受過尋常修士受過的任何委屈。

 巫新苗八歲入門,在修士中入門算是很晚的。她的天賦也很一般,這輩子難成大業。

 一開始,景斷水以為燕回芝是擔心巫新苗剛剛來到仙洲,不太適應修者的生活,這才把小姑娘託付給了自己。

 可後來,景斷水發現巫新苗很懂事。她活潑好動的一面只有在燕回芝在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來,其他的時候她都沉默內斂。

 小姑娘每天日初而起,把自己的房間打掃地一乾二淨再開始修煉。相比之下,景斷水從小在現代社會嬌慣長大,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這在現代社會來說可能不算什麼大事情,但是在一個科技發展水平嚴重底下的修仙世界裡,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就開始日益凸顯了。

 挑水、梳頭、做飯。穿衣起居這些事情景斷水一樣也做不好。很多時候,景斷水獨立生活的能力很多時候都不如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

 偏偏原身為了隱瞞自己的反派馬甲,從來不請人服侍自己。

 小姑娘很是會察言觀色,發現景斷水不怎麼會照顧自己後,每天甚至會抽空幫景斷水打掃他的洞府。

 讓一個孩子幫自己打理生活,這讓嬌貴的小仙君覺得很不好意思。

 尤其是在巫新苗走後,望著桌上各種卜算精緻但是乾淨衛生量足的飯食,景斷水就想起了現在在牢裡灰撲撲的男主。

 白溪秘境之中,秋離事無鉅細地照顧著他的衣食住行,還要承受著他無緣無故的怒火。即使如此,秋離還是讓嬌貴的仙君在野外過了那麼多天都是乾淨又漂亮。

 秋離做得遠比巫新苗多得多了。

 景斷水開始想念雪發青年的服侍。漂亮的仙君不得不承認,哪怕知道秋離的乖巧大部分都是裝出來的,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依舊讓自己無比順心。

 更何況,他是秋離睜開眼以後第一眼看見的人,他現在是秋離的主人。

 景斷水不管怎樣都忘不了雪發青年被人抓走時候滿眼的失落和不可置信。溼漉漉的目光裡滿是哀傷,像是一隻最終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可是即使如此,景斷水依舊沒有感受到秋離的怨恨。

 每當回想起秋離的目光,漂亮的小仙君感覺自己就像個人渣一樣。正因如此,這麼多天來,他一直在逃避去見秋離這件事情。

 巫新苗不知道景斷水藏著的心事。無論她在他面前表現得多開朗活潑,這個小師叔在她的面前總是抿著唇垂眼望著她。

 那些目光空空洞洞的,淡漠到

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冷酷。

 更何況......

 她和他之間的交談向來只有寥寥幾句,每句話都不會超過十個字。

 久而久之,巫新苗也不怎麼和景斷水搭話了。

 晚上,巫新苗照例把景斷水的房間整理乾淨。

 景斷水晚上看不大清楚,只能沉默地騰出地方讓巫新苗打掃。那隻小肥啾最近似乎很粘他,直接在他的窗戶邊上做了個窩,晚上都在他那裡休息。

 高貴的仙君不會喜歡這種毛茸茸圓滾滾的東西的,為了維持人設,景斷水一臉冷漠地斜靠的牆角,把那隻小肥啾藏在他寬大的衣袖之中。

 小肥啾很通人性,這個時候也沒有發出不滿地叫喚了。

 燕回芝叫他照顧巫新苗,最後反而成了巫新苗照顧廢物的他。漂亮的小仙君良心在作祟,他不是沒交過巫新苗離開,可是每次拒絕的話說出口,小姑娘都是一副惶恐的模樣。

 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小仙君不理解小姑娘在害怕什麼,本著多說多錯的原則直接閉了嘴。

 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情,要讓男主打消滅世的念頭估計要很久很久的工夫。他必須能有自我生活的能力,他必須適應這個世界的一切。

 他張了張嘴,還是叫住了小姑娘:“巫新苗。”

 小姑娘本想離開,聽見景斷水的叫喚在門口停住了。她的手指攪在了一塊兒,嘴巴張開又合上,許久深吸了一口氣,叫了一聲:“小師叔。”

 她很怕景斷水,但是想到師父臨走時候的囑託,他希望她儘量不要去給景斷水添麻煩。但是真的遇到嚴重到無法解決的問題,一定要和景斷水開口,他已經和景斷水說過了,到時候景斷水會照看她的。

 “怎麼了。”景斷水問。

 天色很暗,房裡的光線也不是很好。照理說修者都有一副千里眼,可是夜盲症讓他現在甚至不能夠知曉巫新苗的具體方位,只能對著聲音傳出的方向憑感覺緩緩地轉過身。

 他不想讓巫新苗看出自己的無措和脆弱,因此聲音有一點兒的冷。

 巫新苗在這一刻對上了景斷水的眼睛。

 那雙眼睛眼尾微紅瞳仁烏黑,其間清楚地倒映出她自己的樣子,清楚地讓她甚至有些害怕。

 每每看見景斷水,不知怎的巫新苗就會想起父母死了之後那些人看她的目光。

 不能表現出害怕,大人多半都只喜歡嘴甜的、活潑開朗的孩子。她強行擠出了一個笑容,拉了拉袖管好遮蓋主小臂上的傷痕。

 “沒什麼事情,新苗走了。”

 她只是一個命好被撿回來的孤女,真要發生什麼事情到時候說不定被拋棄的其實是她。更何況滄明山的生活已經是天堂了,有和藹的師父還有能填飽肚子的飯食和不漏雨的屋子。

 巫新苗的渾身都在疼,腿肚子也在打顫。

 她剛想抬腳離開,就一個步子不穩被門檻給絆倒了。

 景斷水聽見了“咣噹”一聲響。他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對勁。

 小仙君在黑暗之中摸索,快步向屋門口那團朦朦朧朧的黑影走過去。

 “怎麼了?”

 景斷水看不見,黑暗之中好巧不巧碰到了小姑娘的臉蛋。因為眼睛不好,相對的,景斷水的其餘感官就變得格外敏銳。

 小姑娘的臉蛋沒有她這個年紀才有的嬰兒肥,面頰到耳後根都佈滿了細小的傷口。景斷水又扯開了巫新苗的衣袖,不出所料,她的手臂上也都是傷。

 漂亮仙君拿捏不好力度,手指上的力道過重,小姑娘被疼得深吸了一口氣。

 景斷水趕忙鬆了手,眉頭微蹙,問:“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把自己弄得渾身上下都是傷也不說上一聲?”

 小仙君的語氣算不上好。在他看來,受傷是一件非常非常丟人的事情,所有的傷口都象徵著自己的無能和懦弱。

 巫新苗快哭出來了,但是她又不敢說什麼,支支吾吾:“我,我自己摔的。”

 摔的?

 景斷水要氣笑了。

 當他一個半瞎子這麼好騙嗎?這種傷會

 是摔出來的?

 景斷水想起了燕回芝的囑託。

 小少爺上輩子沒有經過什麼大風大浪,但也總有時候不可避免地接觸到世家同齡人的骯髒。他對很多事情都不怎麼敏感,卻並不代表他對此一竅不通。

 世界之識已經好多天沒有出現了,此時突然開口:“你現在明白了嗎?小姑娘來這裡之前一直顛沛流離。她之所以什麼都搶著幹,是因為怕她沒用了你就要把她趕出滄明山。”

 世界之識的語調裡帶著嘲諷,漂亮的小仙君一下子變得窘迫,面頰羞紅。

 景斷水終於明白了燕回芝的用意。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巫新苗很自立,燕回芝擔心的根本不是她能不能照顧好自己,適應修者的生活這件事情。

 他真正擔心的是巫新苗在同輩人中的處境。

 剛剛入道的小孩子都是集中在學堂裡上課的

,燕回芝在滄明山的地位舉足輕重。滄明山春風君收的每一個徒弟都會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燕回芝收下巫新苗當徒弟已經是力排眾議了,再怕引來非議沒有給巫新苗開特例。

 滄明山是天下第一的宗門,哪怕是入了滄明山外門的弟子,放在很多門派之中都是萬里挑一的存在。而這些外門弟子常常為了一個內門弟子的名額爭得頭破血流。

 在這其中,巫新苗就成為了格格不入的存在。她沒有什麼修煉的天賦,靈根也是普普通通,灰撲撲的小麻雀卻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入了滄明山春風君的眼,成了他的弟子。

 內門弟子到還好,他們都是品行善良之人,大都專心修煉無暇顧及俗事。可有些鬱郁不得志的外門弟子就不一樣了,燕回芝在的時候這些人都不敢表現出心裡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