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冷淡的月光被烏雲遮住,南宮厭步步緊逼,蕭熒只能不斷後退著。
如此走了幾步,就在南宮厭快碰到他袖子的時候,後背突然撞到一個人的胸口上,緊接著一雙有力的手臂摟住他的腰,將他徑直扯入一個溫暖的懷中。
轉身、抬頭,對上了梁昭的視線,濃長的眼睫在眼瞼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陰影。右手中的劍也淬滿了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激起些許塵埃。
梁昭微微側頭,和南宮厭有意無意對視,那一剎,兩人眼中都生了冷意。
遠處的喧囂廝殺聲逐漸逼近,燈火點得更盛了。
蕭熒的白衣被血染得不成樣子,寬大袖袍中的手膚色蒼白如紙,腕骨清瘦,青色血管隱約可見。
梁昭分不清楚他的傷口到底在哪,只能笨拙的用指腹擦著他嘴角。
蕭熒抬手按在了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臂,眨掉眼睛眼睫上的血珠,勉強扯了一下嘴角。
他想說自己沒事,可嘴角溢出了大量的鮮血,他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混身失了力氣靠在梁昭身上。
梁昭臉色倏然大變,抱著他跪坐在了地上,眼中是止不住的慌亂。
蕭熒知道他是怕自己死了,可他已經吞服了南宮厭的血,再無活命的可能。
一場佈局,耗盡他的所有,從他踏入東堯邊境線的那一刻,他就沒想過再回去。
如今能做到的都做了。
任何事情總得付出一些代價不是嗎?
夜空中忽然落下雪花,蕭熒的唇邊緩緩溢出一絲鮮血,慢吞吞飄著的細雪落到他的眼睫上,變得安靜又緩慢。
今年的冬天居然來的這麼早啊……
“別哭了。”蕭熒滿身的疲憊與疼痛,唇角扯出一絲笑容,他雙眼凝望著面前人的臉,聲音繾綣而溫柔。
梁昭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臉上忽然血色褪盡。
“我服了毒。”蕭熒平淡的回答了他,“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長了。”
梁昭像是呆愣住了,死死地抱著他,酸澀已經逼紅了眼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流了滿面。
陳禮剛從青堯那邊脫身,奪了馬拼命的趕了過來,他腦子轟然一懵,衝上來幫忙。
當藉著火光看清了地上不斷鋪開的鮮血,心裡一下涼了半截。
怎麼會……怎麼會傷成這樣?!
陳禮竭力保持冷靜。
梁昭已經六神無主了,他不能也什麼都不做。
其他人趕過來需要時間,可蕭熒卻不剩下多少時間了。
陳禮將隨身帶著的大大小小的藥瓶全部攤放在地上,去替蕭熒處理傷口。不一會兒就出了一背的汗,連兩隻手也輕顫起來。
蕭熒靠在梁昭的胸口上,勉強睜著眼,他的世界變得安安靜靜。
“我帶你去找解藥…..”
“沒用的。”
此毒無解,軍醫看了之後也無奈搖頭。
梁昭心跳漏了一拍,搖著頭顫聲道:“不會的!一定有辦法的!”他的眼淚不斷砸落在蕭熒的臉頰上,嘴裡發苦,哀求道:“你別放棄,我帶你離開這裡!
“我、我可能要食言了。”蕭熒雙目微紅,劇烈咳嗽了兩聲,“內、內閣那些人都是、是張恆中的學生,大多都可、可用。如景尚年幼,我、我把他交給你。也把這萬里江山交給你,你就是新皇。”
他交代起了後事,梁昭全身冰冷,“系統!只要我沒達成最終結局,他就不用死,我求求你!救救他!”
【恭喜宿主完成任務,解鎖隱藏劇情,從此刻開始,宿主將永久擁有該身份的使用權――”
系統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卻在此刻出了聲。
梁昭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拼命的求著它。
他的目光全被蕭熒佔了去,周圍的一切好像都變得遙遠又模糊。
蕭熒心肺都疼了起來,緩了片刻,笑了起來。
罷了,也不需要他再交代什麼。
【本系統將在十秒鐘之內陷入永久休眠。”
系統冰冷的聲音還在繼續,梁昭望著蕭熒的眼睛,已經無法說出完整的話了。他將蕭熒更緊的往懷裡摟了摟,蕭熒真真切切的被他抱著,可又會像在下一刻就隨風散去。
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系統的冰冷機械的聲音還在繼續,但仍舊沒有回應他。
【岐王宅裡尋常見――】
蕭熒仰頭看進梁昭黑沉的眼眸,覺得此生無比有幸。
【崔九堂前幾度聞――】
“我走後…你要珍重自身。”他費力地抬手想去為梁昭擦眼淚,可意識在逐漸消失,最後陷入一片黑暗,那隻手也只抬了一半便垂了下去。
梁昭脊背僵了一下,他跪坐在一片荒蕪中無措茫然,眼淚仍在掉,身體好像變成了一尊石像。
蕭熒在他懷中逐漸失去溫度,冷得仿若輕雪。
一哭喊震痛了陳禮的耳膜。
梁昭蒼白的臉上
一點血色都不再有,大雪落滿他的肩頭,連嘴唇都是青白的。
“不……不!”
蕭熒怎麼會死?!
自己明明沒有登上那個位置!這一切都還沒走到最後。
“劇情偏離方向了嗎?那你能不能讓我回到最初?或者送我回去?我願意從一開始就死去。”
將士們看見蕭熒死了,哀嚎聲隨著長風席捲整個大地的
梁昭瘋瘋癲癲的在那自言自語,一下接一下的磕著頭,額前皮開肉綻,鮮血糊了一臉。
陳禮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跟陳屬尋兩個人去將他拉了起來。
陳禮帶著哭腔道:“梁大哥!你快別磕了!”
他這樣,每個人心裡都不好受。
南宮厭獨自站在那裡,看著這一幕,閉紅色的衣衫在夜色中豔得晃眼,
這麼多年來他從未善待蕭凝,對蕭熒的思念與日俱增,這份愛開始變得扭曲,連同著他自己都成了個瘋子。
他本早就沒有了知覺,唯有一顆跳動的心此刻讓他清晰的感受到千刀萬刮般。
當年顏霜的毒,再烈的也嘗過了,卻沒有哪一次發作起來,似現在這樣痛,他喘了喘氣,費盡了全身力氣,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與蕭熒自幼相識,將血肉燒成灰,將骨折斷粉碎,用盡全力去愛一個人,可終居然走到了這一步。
愛之深,恨之切。
大殿燃起熊熊大火,宮人四下逃竄,尖叫聲此起彼伏,名貴的繡衣被扔到地上,紅色的錦面上被踩的髒汙。
耳邊風掠過,攪得人心恍惚,宮道上圍滿了士兵,南宮厭兩手空空如也,他輕輕淺淺嘆了口氣,閉了一下眼。
漫天飛雪,朱牆青瓦,寒風依夾帶著血腥,他抬眸望向漆黑的天際,緩步退行。
那裡火光沖天,將周圍照得宛如白晝。
他一步一步走過去,火海熾熱的烈火烤著他的後背,繡袍和長靴逐漸變得焦糊。
南宮厭長髮披散,隨著漆柱轟然坍塌,沖天的火焰將他吞噬,攀上他的衣袍,一寸寸灼燒著他的血肉。
天空朦朦亮,大殿已經燒成了灰燼,城內混亂的一夜終於結束了。
梁昭一動不動的跪坐在那裡,風雪覆蓋一切,他的神情空白木然,心也死了。
陳禮和陳屬尋他們心裡也不好受,哭了一個晚上,連路都快看不清了。
梁昭抱起蕭熒,踉蹌前行,黑壓壓的士兵跟在身後,風捲起他的衣袍,大雪落了他滿身。
原來,一個人的身體可以變得這樣寒冷。
只走了數十步,他便再也撐不住,一口鮮血吐出來,他抱著蕭熒一同倒在雪地裡。
景平年冬月、宣帝蕭熒,年二十三,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