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 33 章 【33】

 裴瑕見她怔忪不語,眉眼微緩,道:“若是為前者,你不必擔心。若真是母親行此惡舉,自當有族規處置。只是……”

 他黑眸眯起:“玉娘,你能確定,幕後之人就是母親麼?”

 沈玉嬌眼睫動了動,知他這話是心平氣和的討論,也如實回道:“我是不願信的……但除了夫人,府中還會有誰下如此狠手?且若不是得了夫人首肯,府中誰敢那麼急著發喪?”

 裴瑕深覺此事定有內情,可現下未回府中,一切也全是臆斷。

 “玉娘,你乃我妻,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他看向她,低沉嗓音一片平靜:“我說了會給你一個交代,便不會食言。”

 沈玉嬌見他仍是要帶她走,心下猶如壓了塊石頭,又如聚了團亂麻。

 從前王氏說他性子軸,她還不覺什麼,可現下見他這正義凜然,誓要替她討公道的模樣,也真覺得太軸了



 宗婦沈氏都被埋進土裡了,他把個“死人”帶回去,又算怎麼回事?

 何況裴府之中,她這宗婦為人不喜,處處憋悶,倒不如在外,清貧卻自在。

 “守真阿兄,若我說,是後者呢?”

 沈玉嬌咬了咬牙,也豁出矜持,望向他:“我是自願嫁給謝無陵的,你我緣分已盡,還望你能成全我與他。”

 話音落下,一貫淡然清冷的裴氏宗子,冷白臉龐有了一瞬僵凝。

 他一向賢良端莊的妻,短短半年,竟要為其他男人,舍了他。

 “我無須你為我討回公道,你若真想補償我,就成全我與謝無陵。從此我是生是死,是好是壞,都與你無關。”

 “……”

 “守真阿兄,你是君子。”

 沈玉嬌道:“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反正你去歲娶我,也是遵諾守約,我感激你,往後也會一直感激你。”

 昏黃燭光輕曳著,曾經的夫妻倆靜默對視著。

 裴瑕聽得她的話,心頭浮起一絲從未有過的迷惘。

 她說的不錯,既為君子,當成人之美。

 他娶她,也是遵循君子守諾。

 如今她為苦主,都不願再追究往事,自己又在堅持什麼?

 “蓽撥”又一聲燭爆聲,裴瑕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心口。

 那陣窒悶之下,傳來隱約鈍痛。

 良久,他抬起眼,聲音微澀:“我可以做君子,成全你們。但你可曾想過你遠在嶺南的父母兄嫂?”

 沈玉嬌面色一變,怔怔望向他。

 裴瑕道;“此番平叛用功,我本打算用軍功,與陛下換一個替你父兄翻案的機會。”

 他…他竟然記著替她父兄平反之事。

 沈玉嬌心頭五味雜陳,又咚咚咚跳得飛快,父兄平反啊,那是她一直期盼的事。

 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她剋制著那份激動,望著他:“守真阿兄,這是利誘麼?”

 裴瑕:“……”

 沈玉嬌道:“若非利誘,便是我不與你回去,難道你明知有冤,會袖手旁觀,置之不理?”

 聽得這反問,裴瑕一霎啞然。

 他望著他這之前從未顯露過這嘴利狡黠一面的妻:“你就如此篤定我會出手?”

 沈玉嬌點頭,烏眸一片堅定:“因為你是裴守真,是君子。”

 她這份篤定與信任,叫裴瑕失語。

 也生平頭一次對自己堅守的君子之道產生了質疑。

 “守真阿兄,我知你是個好人,與你夫妻一場,我…我不後悔。”

 沈玉嬌直身,與他深深一挹禮:“只緣分盡了便是盡了,我如今與謝無陵成了親,日後便是他的妻。你天資卓越,俊雅不凡,想來也能再覓得一位佳婦,替你安定家宅,繁衍後嗣。”

 話音剛落,她忽的感到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變得深沉。

 沈玉嬌一怔,待覺出不對,身形修長的男人已然上前一步,目光直直落在她那掩蓋在寬大婚服下的腰腹之上,嗓音沉啞:“玉娘,君子可不會讓自己的妻懷著自己的子嗣,嫁於旁人。”

 沈玉嬌面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既驚訝於他如何看出來,又納悶他如何就如此篤定孩子是他的。

 她急急往後退兩步,偏臉否認:“這孩子…孩子不是你的。”

 裴瑕道:“那是誰的?”

 “是…謝無陵的。”

 “那你可敢伸手,讓我掌脈?”

 沈玉嬌眉心一跳,她竟忘了裴瑕平素也看醫書,略通岐黃之道。

 這要是一把脈,孩子月份一摸出,便是萬般抵賴不得。

 裴瑕見她這反應,也知腹中子,的確是他的。

 原本沉鬱的胸間好似拂進一縷清風,有了個出路。

 君子得自己養妻與子,怎可假手他人。

 他眉眼微舒,走向沈玉嬌,見她低頭不語,他抬手,再次擁她入懷。

 “我們有孩子了。”

 他低頭,下頜抵著她柔軟的發,嗓音溫潤輕緩:“玉娘,辛苦你了。”

 沈玉嬌呆楞楞地靠在他懷中,腦子混混沌沌,心裡更是百感交集,分不清什麼滋味。

 直到男人修長的手掌輕撫上她的腹,她垂下眼,陡然覺得可笑。

 想當初,這孩子還是謝無陵勸她留下的。

 誰曾想,今日竟成了裴瑕不願鬆手的緣由,成了她與謝無陵分離的因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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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晉江文學城首發

 熟悉的嗓音隔著紅蓋頭傳來,沈玉嬌一時僵住。

 以為是幻覺,可那牢牢握著她的修長手掌,掌心的溫度與力道,都無比真切告訴她,不是幻覺。

 裴瑕尋來了。

 在她與謝無陵的婚儀上,他尋來了。

 大腦霎時陷入一片混亂,無數的疑惑充斥在胸口,還有慌亂、無措、心虛、茫然……

 “你他孃的,鬆開我媳婦!”

 謝無陵暴戾的斥聲猛地響起,伴隨著揮拳的破風聲。

 沈玉嬌只覺自己被腕間那力道往後帶去,而後只聽“咚”一聲悶響,大抵是裴瑕擋下那一拳,總之手並未鬆開。

 左右響起冷兵器碰撞聲,以及一道細長嗓音:“快,攔下那無賴!”

 這突變也叫沈玉嬌悚然回神,再顧不上其他,一把扯下紅蓋頭。

 “住手,都住手!”

 沒了蓋頭的遮擋,她也看清眼前的情況,原本喜氣熱鬧的院落此時一片混亂,甲兵們手持刀劍,面容森然地衝上前,賓客們抱頭亂竄,瑟瑟發抖。

 而在她的面前,一襲牙白長袍的裴瑕,單手緊叩著她的手腕,清雋的眉眼一片凝肅,“玉娘,真的是你。”

 身著大紅喜服的謝無陵在看到她蓋頭掀開的剎那,也上前一步,牢牢抓住她另一隻手:“嬌嬌,你別怕。”

 眼見兩個男人一左一右拽著她,周圍的一切彷彿靜止,唯有那劍拔弩張的氣氛在無聲蔓延,沈玉嬌的腦仁突突直跳。

 再看院內那麼多人都朝他們這邊瞧來,種種目光令人如芒在背,只恨不得挖個地洞離開這是非之地。

 長緩一口氣,她強行壓下心頭種種慌亂困惑,而後抬起一雙烏眸,視線在兩個男人之間流轉一番。最後落向裴瑕:“守真阿兄,你先鬆開我。”

 她喚他,守真阿兄。

 裴瑕目光略沉,待迎上那雙溪水般明澈的烏眸,窺其眼底的為難窘色,到底鬆開她的手腕。

 沈玉嬌暗暗鬆口氣,又偏臉看向謝無陵:“你也鬆開。”

 謝無陵不情願,撇了撇唇:“憑什麼?你是我媳婦。”

 沈玉嬌蹙眉:“謝無陵。”

 謝無陵:“……哦。”

 到底是怕小媳婦生氣,老老實實鬆開了手。

 再看那白袍玉帶的男人,不禁眯起眸,嬌嬌喚他阿兄?難道這人是自己遠在嶺南的大舅兄?

 可這人氣勢洶洶,十足十的搶親行徑,可不像是來吃喜酒的。

 “嬌嬌,他是誰?”謝無陵問。

 沈玉嬌噎住。

 這叫她如何答。

 感受到兩個男人同時投來的視線,一左一右彷彿要在她頰邊燙出兩個洞,她捏緊掌心,不能這樣下去了。

 沉下一口氣,她不再搭理他們倆人,而是轉身對僵在上座一臉尷尬的常六爺道:“六爺,有勞您幫著送送客。”

 稍頓,餘光掃過謝無陵:“順道看著他,莫叫他衝動。”

 常六爺自覺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但今日這種陣勢還是大半輩子頭一遭,不過見這小娘子冷靜託付,他緩過神,連忙頷首:“好…好……”

 沈玉嬌感激致意,又側過身,稍定心神,仰臉望向裴瑕:“多日不見,守真阿兄與我談談可好?”

 裴瑕垂下眼,見她嬌麗眉眼間是故作鎮定的沉靜,默了片刻,道:“好。”

 沈玉嬌環顧一圈,這小院太小,又擠滿了人,如今能安靜談話的地方也只有那間寢屋——

 “進屋聊吧。”

 她說著,又補充一句:“今日來賓皆是無辜之人,還望守真

阿兄莫要傷他們分毫,放他們歸家。”

 裴瑕掃過那一張張嚇得煞白的面孔,眉心輕折,而後朝站在一側身著灰青色內侍服的慶榮道:“汪內官,放他們走罷。”

 慶榮叉著手:“裴郎君發話,奴才自當遵命。”

 說著,他隨便點了位甲兵,細著嗓音道:“去尋些紙筆,將院中之人一一記名,待畫過押後,便可歸家了。”

 那甲兵應諾,忙去安排。

 沈玉嬌見狀,心下也明瞭,這是要記名留檔,若是今日院中之事傳揚出去,就照著冊子上的名字挨個盤問,總能揪到那多嘴之人,以作懲戒。

 看這內侍細心如塵,辦事妥帖,一定不是尋常人。

 只是裴瑕身邊何時有內侍了?還有這些甲兵,也並非他的身份能調用的……

 她心下諸般疑惑,也來不及細想,裴瑕開口喚她:“玉娘。”

 沈玉嬌回神,朝他頷首:“嗯,進屋吧,那間。”

 她稍稍伸手,指著那貼著大紅喜字,掛著紅綢的寢屋——

 亦是她與謝無陵的婚房。

 裴瑕緩步走過去,待推開門,看到屋內那一片更為鮮亮喜慶的紅,只覺刺目。

 沈玉嬌避開他投來的目光,再看院中那道穿著大紅喜袍的高大男人,他也正直勾勾朝她這邊看來。

 四目相對,謝無陵上前疾行兩步:“嬌嬌。”

 卻被常六爺一把拉住,不讓他衝過去。

 沈玉嬌朝他扯了扯唇:“沒事的。”

 謝無陵見她強顏歡笑,心頭好似被什麼撞了下。

 紅袍下的拳頭緊緊攥著,他咬牙:“我就在外頭,若是他敢動你半分,你儘管喊我。老子今日就算不要這條命,也定和他們拼了!”

 沈玉嬌還想再說,身側響起裴瑕沉金冷玉般的嗓音:“玉娘,進屋。”

 纖長眼睫輕輕顫了下,沈玉嬌回眸,只瞥見男人神色淡漠的側臉。

 他大抵是不耐煩了,亦或是……心頭也有怒意?

 他的心思一向深沉難辨,不似謝無陵那般喜怒哀樂全在臉上,遂也沒再多想,隨他進了屋。

 房門合上,屋內沒點燈,只窗外投進一點點昏朦的光。

 看著裴瑕負手站在屋內,周身氣度與此處格格不入,沈玉嬌恍然意識到,原來這屋竟這麼小——

 好像初次在這間屋醒來時,她也覺得這屋小。但後來習慣了,竟也不覺得小了。

 緩步走到桌邊,她熟練地拿起火摺子。

 為著新婚,原本那個簡陋的燈盞被收進雜物間,桌上擺著的是一對粗壯的龍鳳喜燭。

 沈玉嬌知道此時點起這對龍鳳喜燭,未免不合時宜,但一時半會兒也尋不到其他蠟燭,只好硬著頭皮點燃。

 屋內很快亮堂起來,大紅喜帳、大紅床單被褥、大紅的雙喜窗花、大紅的龍鳳喜燭,滿目大紅,輝煌鮮亮,喜氣洋洋。

 她原以為今夜的侷促,應當是和謝無陵在新房裡獨處時。

 未曾想到,卻是和從前的夫君,彼此沉默著對峙。

 細白指尖揪著喜服,遲疑片刻,沈玉嬌抬眼,看向那始終站著的白衣郎君:“守真阿兄,坐下說吧。”

 裴瑕掃過這間狹窄卻精心佈置過的寢屋,視線在書桌旁那張長椅略停,薄唇輕抿,到底是走過去,掀袍而坐。

 沈玉嬌也在他對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