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草稿紙上寫滿了和江麓有關的問題,商泊雲沒等來十七歲的早晨,就從江麓的公寓裡醒來了。
燈沒開,窗簾裡隱隱約約透出一點天光。
果然是夢。
商唯物主義戰士狗子當然知道人不能回到過去――起碼現在還不能。
但這個夢裡,高中的他和江麓有另一種可能,因此醒來後的失落感也就格外清晰。
“醒了?”
江麓的聲音有點啞。
實際上,江麓在和商泊雲一道躺下後就開始後悔――
他覺得自己有點依賴這種緩解焦慮的方式了。
既然註定不能有“健全”“正常”的關係,床伴這種約定也無法長久,所以為什麼要在事後還有那種近乎溫存的時刻呢?
商泊雲和他不一樣。
這是江麓的認知。
從很多年前――江麓先認識商泊雲開始,他就是一副無拘無束的模樣。
儘管經年之後,躋身商界的商泊雲在人前彬彬有禮,斯文得體,但那份從容的本質卻從來沒有變過。
不是他這樣,被馴養出的從容,是天生的。
德彪西的月光只需要五分鐘就可以彈奏完,因“病”出國,及至重新回到長洲,江麓用了整整八年。
二十六歲的商泊雲坐在吧檯,單手撐臉,言笑晏晏。
江麓想找點兒緩解痛苦的途徑,因此他引誘了商泊雲。
這樣一個人恰好是他的同類,卻又全然和他不同。
很多年前的針鋒相對,究竟是出於厭惡、羨慕、還是別的,江麓自己心知肚明。
商泊雲年輕、蓬勃,坦蕩如砥,儘可以用一切美好的修辭去形容,江麓便做了一個突兀的決定。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理智會告訴自己待人接物的邊界在哪裡,有的事情越過邊界後是危險的,但危險的事物恰好有致命的吸引力,江麓知道自己的病症在哪,他裝了很多年正常人,除了容易因為演奏焦慮之外,其實他看起來正常的不得了。
出身優越,教養良好,職業生涯鮮花載途,頂端的榮譽也只差那麼幾步。
就連他的父親江盛林也覺得他已經變得“正常”了,至於長年累月的焦慮,那只是因為江麓對於完美和藝術的追求。
藝術很難完美,人也很難。
江麓明白這一點,江盛林不明白。
想到自己的父親,江麓一夜未睡的疲憊感更加強烈了。
“你沒休息好?”商泊雲沒看出來江麓其實整晚都失眠。
“……還好。”江麓也沒打算解釋,反正也不會有下次了。
是各取所需的關係,所以不能放縱自己。
他立刻就做了決定。
商泊雲則再次覺得夢境和現實在這一刻重疊,因為十七歲的江麓也這樣。
態度挑不出毛病,但渾身上下都寫著“莫挨我”。
真難搞啊他的死對頭先生。
江麓並不知道商泊雲已經從兩個人一起過夜進而證得兩個人一起過日子,他伸手,戴上那串菩提:“起來吧,七點了。”
商泊雲短暫忘記了珠串滾地的聲音,只從江麓的話中聽出點冷漠無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