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原來真的有另外一種可能。

 她不怪他。

 她只希望他幸福。

 她愛他。

 她非常愛他。一直。

 五臟六腑都因為葉明薇的這個詢問而顫動、蜷縮, 細細密密的疼痛滲透,情緒不受控制的急劇翻騰。

 江麓的手都有點抖了,多年的演奏, 他的手一直就很穩, 但也許是大傷初愈的緣故,他居然一點都控制不住。

 菩提的質感是冷的, 纏繞在手腕上, 帶上了江麓自己的體溫,帶上葉明薇指尖的餘溫。

 失而復得。

 手串也好, 愛也好,他全部都重新得到。

 葉明薇注意到了江麓手臂不自然地顫動, 她情急地牽過,又突然被江麓用右手抱住。

 他個子高出葉明薇很多,脊背需要微微弓起, 才能把頭擱在女人的肩膀上。

 “我的手沒事, 我只是太……”

 “媽媽,這個問題, 你問過我一次了。”他垂著通紅的眼睛, 咬著牙,沒讓眼淚打溼葉明薇淺色的外衣。

 “我再回答你一次。”

 “我確定, 我很幸福。”

 葉明薇嘆息,終於露出釋懷的神情。

 走廊漫長而寂靜, 江盛懷低垂著頭, 脖子的弧度像一條僵硬緊繃的鋼弦。並非無所憑沒來由的, 他產生了一陣一陣的心悸與恐懼。

 一直以來, 江盛懷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想要什麼,只要什麼。

 他想抽菸,手卻一直攥得死緊。

 門忽然開了。

 “先回中瑞,讓那兒的醫生和療養院對接一下,不過一直在這陪我會不會無聊?我記得年底的時候市中心活動很多。”

 “不會無聊的。再說我還可以在這兒練琴。”

 “你們週末可以一起過來,但長洲離這確實遠。”

 “還好啊,當郊遊了,阿姨不嫌棄我蘋果削得不好就行。”

 “哈哈。”

 ……

 玩笑聲、感慨聲混雜在一起,變成一大團霧氣,隔開了江盛懷的情緒。

 他轉過臉,看向自己的妻子。

 葉明薇臉上的笑容淡去,疲憊的表情湧了上來。

 江盛懷被這一幕深深刺痛了。

 “回去吧。”葉明薇垂眼,她倚著門,輕輕地推了推江麓,“媽媽和爸爸沒事。”

 “我到了醫院再給媽媽打電話。中午記得要午休。”

 “知道知道。”葉明薇沒忍住又捋了把江麓的小揪揪,江麓低著頭笑,她也跟著很輕地笑了。

 他們道別,父子倆擦身而過,江麓沒說話,江盛懷也沒說話。

 等電梯的時候,江麓往身後看了一眼。

 而房間的門又重新關上了。

 江盛懷依然站在那,就像座冷硬的雕塑一樣。

 這身影江麓很熟悉。

 墓園的雨裡,他的父親也是這模樣。

 叮――

 電梯到了。

 商泊雲偏過臉:“我們走吧。”

 江麓的手還有些輕微的餘顫,商泊雲包裹住他的掌心,他不再回頭看。

 正午,整座榕谷都在冷白色的明亮中,冬天的陽光好像顏色要淺上許多,落在墨翠的樹林上,反射著白色的光。

 太陽的暖意不明顯,連帶著這些泛起漣漪的白光也像壓枝的雪一樣。

 長洲的冬天很少下雪,瀝青的山道上,兩道並排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

 來療養院蹭飯的貓習慣了多出的訪客和鋼琴聲,離京市的比賽越來越近,江麓卻得到了人生中最靜謐的時光。

 他搬來了榕谷復健,重新練琴,餘下的時間陪著葉明薇。

 商泊雲週末過來,不知道觸到哪根神經,一直和蘋果較勁。

 來了四次之後,商泊雲閉上眼睛也能削出一長串完整的蘋果皮了。

 江麓的手在一天天康復,葉明薇也正如記憶中一樣一點一點衰敗。

 某一個午後,葉明薇午睡不醒,等睜開眼睛,窗外已經是大片融化的晚霞。

 江麓那天沒有練琴,坐在她床邊,伏著邊緣,目光落在手腕的菩提上。

 葉明薇撐著身子坐起來,心驚於自己越來越嚴重的嗜睡,而江麓卻露出很安靜的笑:“想起來小時候媽媽你哄我午睡,結果也是自己先睡著。”

 葉明薇記不清了,心情卻因為江麓的自然而鬆了些許。

 他們對註定的分別達成了默契。

 比賽轉瞬而至,江麓又一次踏上他曾經慘敗到底的路程。

 飛機離地三萬丈,從長洲到京市,只需要兩個小時,但他走出這段路程,卻花了漫長的年歲。

 好在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

 1200公里路程,京市和長洲有截然不同的冬天。

 天空澄碧如洗,結冰的湖面映出了厚重的白藍兩色,樹葉都

是明媚的黃色,飽和度並不高,卻沒有衰頹的感覺。

 偶爾看到無葉的高樹,只有水墨似的深色枝椏,被遠處百年的紅牆金瓦映襯。

 江麓先和葉明薇通了電話,又去拜訪了譚枳明。

 因此商泊雲再次看到了江麓曾經的“相親對象”譚映雨。

 和記憶裡差別不大,那會兒商泊雲在海音大劇院眼神要吃人,這姑娘一臉莫名,眼神直白地把他打量了個遍。

 江麓對於商泊雲的德行有十分全面的認知,最終婉拒了譚枳明邀請他們一起在家包餃子的邀請。

 長洲老醋百年陳釀傳承人商師傅不是白說的。

 不過江麓忘記了今時不同往日――

 商狗子表示:“我,商泊雲,見過家長,有名有份。”

 因此,商泊雲十分和氣地和譚映雨打了招呼,全程帶著完美無暇的微笑。

 完美得有點過分了,像是宮鬥劇裡端坐主位的正宮娘娘――譚映雨如是腹誹,再次一臉莫名,甚至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該把甄○傳當寫作業的背景音。

 江麓只能儘可能地憋笑。

 *

 從譚家出來的時候已經夜已經很深了,天沉如墨,遠處被霓虹燒成粉藍色,他們住的酒店離比賽的場館很近。

 京市沒有長洲那麼多的高樓大廈,音樂廳是一座半球形的建築,弧線優美的玻璃幕牆倒映在寬闊如鏡的湖面上,在霓虹裡,像座剔透的水晶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