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鍋鍋 作品

第203章 黛玉撕書

何為丈夫?

知失期必死,向死而生,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陳勝吳廣,可為丈夫!

因言獲罪,慘遭宮刑,包羞忍恥,寫下《史記》的司馬遷可為丈夫!

躬耕於隴畝,心懷澄清天下之志。出茅廬後屢建奇功,輔助劉家父子兩代奠定蜀漢。其智通天徹地,其德忠貞不二,是為丈夫!

出身青樓營妓,後隨夫韓世忠抗金,屢次擊敗金兵,其智略武藝不輸鬚眉男子,可為女中丈夫!

不論陳勝吳廣、司馬遷、諸葛亮,亦或者是梁紅玉,其德行都有責任、擔當,偏生寶玉沒有。林如海不求寶玉如何,只想著其能護持住自家女兒便好,只是……

胸無大志、渾渾噩噩、氣量狹窄、毫無建樹、空虛度日、軟弱怯懦……這般人物聽得林如海眉頭大皺,又哪裡護得住黛玉?只怕絕非良配!

若只是這般也就罷了,偏生那王夫人也不得意自家女兒。林如海不由得心下好笑,也就是仗著岳母還健在,王夫人方才能作威作福,只待岳母過世,那賈赦與邢夫人哪裡還會容得下賈政、王夫人?

若黛玉果然嫁了寶玉,她身子骨又是自小就弱的,只怕留不得一兒半女便要步了亡妻後塵!

暗自嘆息一聲,莫非要將女兒託付給林家別支不成?二兄林滄貪鄙無狀,五兄林潭倒是個本分人……

林如海正思量著,一旁的李惟儉察言觀色,探手攏入袖口,窸窸窣窣抽出一封信箋來:“世叔,此為我老師親筆所書。”

“哦。”林如海應聲接過,鋪展開來觀量了幾眼,那緊鎖的眉頭忽而便舒展開來。

看到一半,林如海忽而瞥向李惟儉,心下鬱結頓時紓解開來。

嚴希堯竟為其弟子李惟儉提親!

細細思量,黛玉此番回來,雖也提寶玉,可時不時便會提起李惟儉來。先前只道李惟儉感念提攜之恩,這才對自己女兒多加照拂。如今想來,女兒十一、二歲年紀,眼看豆蔻年華,可不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

面前的李復生年歲不過十五、六,二人正好相當!

垂下眼簾,雙目雖掃著信箋,林如海卻心思發散,暗暗思忖道:年歲相當,知恩圖報,且能為無人能及!

且少年得志,絲毫不見張狂,反倒極知進退之道。知曉此時朝堂不好深涉,乾脆進了內府為官。還有個老狐狸、不倒翁嚴希堯護著,這般少年郎,任誰來瞧都是乘龍快婿的絕佳人選啊!

最為難得的是,既然嚴希堯提及此事,那必是李復生有意。好,好啊!若女兒嫁給李惟儉,自是不用擔心受委屈了,料想有了李惟儉護持,也無人敢欺侮到自家女兒頭上。

只是林如海就黛玉一個女兒,自是視作掌上明珠。這婚姻大事,總要聽聽女兒的想法,不好如今就下決斷。

收攝心思,那信箋的後半段,嚴希堯忽而話鋒一轉,提及女兒身子骨欠佳,只怕子嗣艱難。

兩行字跡,本應順勢書寫下來,偏生多了一處空缺,因是左右二字合在一處,便成了一個極為惹眼的詞:並嫡!

何為並嫡?

此為隋唐舊例,勳貴之家,聖人下恩旨,可準其娶二妻,一併封國夫人。

此時民間已有兼祧之說,只是兼祧上不得檯面,大抵都是商賈、百姓之家行此法。且民不舉、官不究,這才聽之任之。若有人告發,那大順律可不是擺設,其上寫明瞭‘有妻更娶者徒一年’!

林如海只娶了賈敏,婚後夫妻恩愛,莫說是兼祧,便是對這並嫡也本心厭嫌——自家寶貝女兒,如何與旁的女子一起侍一夫?

只是李復生此人實在難得……林如海一時間猶豫不決,此事須得好生思量,問過黛玉再說。

李惟儉在一旁觀量林如海神色,眼見其先前露出笑意來,過得半晌又沒了笑模樣。李惟儉頓時心下納罕,老師嚴希堯這信箋到底是如何寫的?怎地林鹽司先喜後惱?

便在此時,林如海放下信箋,審視般觀量李惟儉幾眼,這才說道:“此事……不急,徐醫生說,我大抵還能剩下一、二月。復生打算何時回京師?”

李惟儉忙道:“南下一趟,總要回家中待上一陣,大抵六月前啟程。”

“好,復生回京師前,此事定會有個答覆。”

李惟儉心下不曾多想,只道林如海疼愛黛玉,總要問過黛玉的意思方才回話,因是不迭聲應承下來。

二人略略說過幾句,李惟儉不經意提起鹽政,林如海卻諱莫如深,當即岔開話題,轉而說起旁的來。

李惟儉不由得心下納罕。林如海主政一方,臨死前總要眼見票鹽法實施才是,怎地這會子反倒漠不關心了?

好似看出其心中所想,林如海道:“復生,兩淮鹽政水太深……你還年輕,還是莫要牽扯其中了。”

“叔父莫非有難言之事?”

那林如海意味深長道:“我主政兩淮,雖不說清廉如水,卻也只拿該拿的銀子。復生可知,當日我甫一上任,便查出兩淮鹽司庫房虧欠了一百五十萬兩?”

“這倒不曾聽聞。”

林如海道:“鹽政積弊已久,我想著徐徐圖之,便上奏聖人,懇請將這一百五十萬兩銀錢,分作三十年,由鹽司償還內帑。”頓了頓,苦笑道:“當日鹽司上下感恩戴德,我本道已盡收人心,誰知其後行事還是處處掣肘。如今思來,我想的還是簡單了,實在是……有負聖恩啊。”

見李惟儉面上並無旁的感觸,林如海忽而道:“復生不妨細細想來,我髮妻早亡,唯一的兒子夭亡,如今連我也要不久於人世……這世上哪兒有這般湊巧的?”

“嗯?”李惟儉略略思忖,頓時悚然而驚:“林叔父是說——”

林如海悠悠道:“賄賂收買不得,那就只好弄死我。”

“叔父拿到實證了?”

林如海苦笑著搖頭,說道:“徐大夫翻找家中庫房,尋到一味藥,斷定此藥乃是罪魁禍首。”

“什麼藥?”

“楊桃。”林如海回思道:“黛玉母親方才亡故時,我夜裡不能安眠,時常心疼。延請了大夫,開了這味楊桃,經年累月吃下來,就成了如今模樣。”

李惟儉思忖道:“料想那大夫定是尋不見人影了?”

林如海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數年佈局,方有今日之果。”

李惟儉道:“叔父可有疑心之人?”

“疑心?哈——”林如海慘笑道:“揚州上下,我都疑心。從容佈局,行事周密,這隻怕並非出自一人之手。我……是在與整個揚州為敵啊。”

李惟儉低聲道:“揚州鹽政,竟敗壞至此,料想聖人此後定會下定心思,來個快刀斬亂麻。”

“哎,都與我無關了。”頓了頓,林如海感慨道:“我與你老師嚴希堯相識已久,私交甚篤。可我卻一直瞧不上嚴希堯處世之道……如今思來,為官主政、一展抱負,須得先保全有用之身啊。

不過復生莫要學你老師,忍來忍去,我看忍不成徐階,倒是能忍成個老烏龜。”

“額……”這頑笑說得猝不及防,又涉及恩師,李惟儉眨眨眼,頓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林如海莞爾,隨即說道:“復生不妨多留兩日,我家中比不得榮國府,就不留伱居停了。若得空,多與玉兒說說話,她這幾個月,可是苦了。”

李惟儉應承下來,見林如海面上疲倦,說過幾句這才告辭而出。

出得正房,便見餘管家尋將過來。到得近前道:“李大人,您那隨從說,若得空去偏廳一趟,有事稟報。”

李惟儉頷首,正巧撞見紫鵑,李惟儉便問:“你家姑娘呢?”

紫鵑福了一禮,道:“回四爺,姑娘這些時日都不得安睡,方才回了房就瞌睡起來。”

李惟儉頷首,想著黛玉既然睡下了,那不如先去看看吳海寧那廝又出了什麼么蛾子。

出內宅到偏廳,進的內中便見吳海寧那廝正與程噩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麼。見得李惟儉,吳海寧緊忙笑嘻嘻湊過來,好一番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