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作品

第一百三十五章 《算學寶鑑》、《算法統宗》和《泰西算學》


                 誣告的處置方法通常為反坐。

  在漢時,《漢書》將誣告和殺傷人化為等號,明確規定:年八十以上,非誣告、殺傷人,佗皆勿坐。

  誣告是言語中傷和武器傷人等同。

  在唐時,《唐律疏議·鬥訟三》:諸誣告人者,各反坐。反坐的意思是把被誣告的罪名所應得的刑罰,加在誣告人身上。

  明承唐制,大明律在誣告反坐上更加嚴厲,為罪加三等,明文為:誣告人答罪要加所誣罪二等;誣告人流徒、杖罪要加所誣罪三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誣告人死罪,所誣之人已殺者,反坐以死。未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加役三年。

  《綱憲事類》中和大明會典的都察院篇也對科臣要求不準宿娼、不準攜妓遊玩,不準潛赴戲院遊蕩等,也有不準誣告,反坐加所誣罪三等。

  科臣言官是大明糾錯機制中,極其重要的一環,如果科道言官武器化、工具化,成為排除異己為虎作倀的工具,大明的吏治,立刻就會徹底崩壞。

  從大明朝的實際監察情況來看,言官發揮的作用呈現了一種下滑的趨勢,前中期還好,到了中晚期,言官就從吏治的去汙劑,變成了吏治腐化墮落的催化劑。

  張居正其實對科道言官也沒什麼好辦法,他不能對科道言官下手,否則就是坐實了傅應禎對張居正的所有指控。

  張居正不方便出手沒關係,朱翊鈞出手就行。

  緹帥趙夢祐磨刀霍霍一直在等,把地上的四個人拉上了長凳後,就舉起了廷杖來,重重的打了下去,言官們在一下又一下的廷杖中,不斷的痛哭哀嚎。

  而朱翊鈞則是冷眼旁觀,一直到行刑結束朱翊鈞才站起身來,看都沒看他們一眼,離開了皇極門,回到了文華殿內,繼續御門聽政。

  對於這四個人的處置還沒有結束,捱了廷杖之後,仍然要削官身回籍閒住,不得簽署公事,這就是絕了這些人起復的可能,四個人因為彈劾陸光祖奪情起復之事,最終落得這個下場,只能說是咎由自取。

  很快一道聖旨,昭告天下,若是科道言官仍有覺得皇帝傷了耳目之臣和骨鯁正氣者,可以繼續上奏來看,結果朱翊鈞並沒有等到言官們繼續連章上奏,小皇帝這個連環套下的實在是太刁鑽了,憑空造牌後杖責,再接連上奏,怕不是一頓廷杖就能結束的。

  至此,朱翊鈞藉著奪情和丁憂之間的矛盾,沉重的打擊了賤儒的囂張氣焰,一定程度上糾正科道言官的構陷之風,政,正人者之不正,正,清朗風氣之正。

  最近朱載堉在忙一件大事,那就是關於算學官式編纂,也就是教科書的編纂,本來朱載堉以為一件很簡單的事兒,卻遭到了大明皇帝的屢次駁回,皇帝對他編纂的教科書就一個評價,不滿意。

  不是朱載堉的算學水平有問題,實在是小皇帝的要求太高。

  “皇叔,算學數理是什麼呢?”朱翊鈞在文華殿的偏殿,看著朱載堉又呈送上來的教科書,再次駁回,略有無奈的說道:“借用國初嚴恭《通原算法》中的一句話,那便是:一本萬殊之理,達之於通原之法。”

  “這便是算學數理。”

  “景泰年間,吳敬著《九章詳註比類算法大全》,算是大明曆代算學集大成者,可是皇叔所上奏《算學啟蒙》這都是些什麼呢?佔病法、孕推男女,算學能解決會不會生病,生男生女的問題嗎?”

  “算學是什麼?算學是無窮萬物的語言,讓萬物開口說話的不二法門,若是這等算學官式,傳閱天下,和巫蠱之術有何差別?豈不是引人恥笑?”

  朱載堉沉默了片刻,俯首說道:“不能,陛下聖明。”

  朱載堉其實對自己的上奏的算學啟蒙也不滿意,他已經竭盡全力了。

  作為皇帝的算學老師,他實在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教授了,小皇帝的算學真的很強。

  朱翊鈞仍然面色嚴肅的說道:“算學是無窮萬物之理的表述,它應該儘量的簡明扼要,應該有一整套的嚴謹的、條理分明的論證過程,應該是對於實際問題,大膽的提出猜想,小心去論證、仔細歸納總結、反覆去驗證。”

  “算學,是一切萬物發展的堅實基礎,算學是三才萬物之總經綸。”

  “皇叔所著作的算學啟蒙,就如同民間的巫師在對著太陽跳著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的舞蹈,在泥塑像前求神拜佛而後燒一張符咒一飲而下,如同吃沾血的饅頭就可以治好肺癆。”

  “皇叔啊,這不是朕想要的算學,也不是大明應該有的算學。”

  “皇叔?”

  朱載堉趕忙說道:“臣在。”

  朱翊鈞繼續說道:“皇叔的算學啟蒙,非但沒有啟蒙,反而容易讓人誤入歧途,就是在教人就這樣算,而不是在教天下士林該怎麼算,更沒有教人為何這樣算,和腐儒們喊著先王之法一樣,都在教人怎麼做,卻不教人該怎麼做,更不教人為何這樣做。”

  “更加明確的說,就是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知其必然,皇叔的算學啟蒙,就只是知其然,沒有知其所以然。”

  “朕很是失望。”

  “皇叔的算學,連朕這個十二歲的孩子都能學完,這算是一門學問嗎?”

  朱載堉在內心瘋狂的嘶吼,小皇帝你能跟普通人一樣嗎?你這算學早已化境,還用人教嗎?

  在為期半年的算學課上,朱載堉整個人都是麻木的,與其說是他在教小皇帝,不如說小皇帝在教他,很多問題,皇帝根本不用他教,小皇帝能夠利用冬至圭表的影長,將冬日時間測算到刻的精確程度,這和他朱載堉、張居正一樣,都是神童。

  “陛下,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說,臣編纂的算學,正好是咱們大明學子們可以接受的地步?”朱載堉想了想提出了一種假設,不是他編纂的有問題,而是皇帝要求太高?高估了大明學子們接受能力。

  大明學子們除了四書五經,其餘皆不讀,連大明會典都不讀,更遑論這算學了,大明學子不讀算學的原因,是因為大明科舉不考明算科,不僅大明不考,連宋朝也不考,明算科這一學科只不過是在唐初曇花一現,到了唐末和五代十國,也就徹底不考算學了。

  可以說,中原王朝的算學,在算學不入科舉之後,發展速度幾乎陷入了停滯的狀態。

  “皇叔所言有理。”朱翊鈞也是無奈的點頭,他的要求的確有點高了,他要的是算理,朱載堉給出的卻是算數,這種期望和現實的落差是皇帝和皇叔之間的主要矛盾。

  “陛下,咱們是不是先讓學子們接受算數?能算清數也是極好的。”馮保也為皇叔說了句公道話,不是人人都是生而知之的神童,也不是誰都能接受算學為三才萬物之總經綸的概念。

  路一步一步走,飯一口一口吃。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皇叔的算學,沒有數理,還是再改一改比較好。”

  “陛下,葛守禮在殿外請求覲見。”一個小黃門匆匆的跑了進來說道。

  “他來作甚?”朱翊鈞有些奇怪的問道:“宣來。”

  葛守禮捧著五十五卷書一步步的走進了文華殿內,將自己帶來的書放在了地上,恭恭敬敬的五拜三叩首,大聲的說道:“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