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作品

第二百零六章 不能帶陛下去青樓!


                 “你莫要憑白汙人清白,大善人們看不得窮民苦力受苦,才願意拆借,你以為那是誰想借就能借的到的嗎!焦竑,你家境殷實,不知小民困苦,百般週轉不靈,借到米粱錢財的小民,莫不是感恩戴德,你不要在這裡血口噴人!”顧憲成立刻找到了反駁的立足點。

  以小民的視角去看待這個問題,但凡是把田畝都抵出去,莫不是窮途末路,想問大善人借錢,你還得找人幫忙說情,否則哪是你想借就能借到的,借到了不磕兩個頭,感激涕零,說兩句吉祥話,那是不識抬舉!

  “哈哈哈!”焦竑長笑了數聲,嗤笑道:“我汙爾等清白?若真的是清清白白,那是誣陷的嗎?”

  “你這話說的就是因果顛倒,是小民沒錢沒糧,被朘剝到了極致,不得不四處磕頭借,你這個因果顛倒的本事,倒是極強,藁稅、谷租、鄉部私求,逼的民不聊生,才如此!”

  “你怕不是還想說,朝廷苛捐雜稅,隨意攤派,巧立名目,所以鄉民託庇大家,以求庇佑?”

  朱翊鈞露出了一絲笑意,此時的焦竑鋒芒畢露,但是很快,他就會被敲碎第一個稜角了,他要科舉,卻得罪了前科狀元郎,這傢伙在翰林院稍微遊說一番,這焦竑想會試都難。

  “怎麼又不說話了,我說了你想說的,所以你沒辦法說了嗎?”焦竑樂搖頭說道,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顧憲成如此說話,焦竑反擊就立刻如影隨形,大明眼下如火如荼清丈,就是有力的佐證。

  “耿御史,這就是你的門生嗎?好一副巧舌如簧,牙尖嘴利。”孫繼皋的面子被駁了,臉色倒是還算溫和,但是語氣已經愈發的冰冷了。

  焦竑,不識抬舉。

  耿定向知道今日求告已然不成,聽聞孫繼皋的話,心中便覺不喜,他耿定向好歹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朝中整飭學政,耿定向還領著學政之事,本身還是有些本事,他陰陽怪氣的說道:“的確是我的門生,略有才學,便如此猖狂,看看這給人說的,都無話可說了。”

  說自己弟子猖狂,其實罵的是顧憲成無能,罵不過人就請人幫忙。

  “焦竑,你何等出身?何等籍貫?”孫繼皋也不願意跟耿定向直接交惡,打算自己出手,教訓下這個狂生,到了京師這個地界,是龍也要給我盤著!

  “家父江寧騎都尉。”焦竑選擇了正面回答,出身軍戶有什麼好丟人的。

  “世襲勳官,從四品,你是江寧人,家裡還有什麼人嗎?”孫繼皋笑著問道。

  焦竑繼續說道:“祖上跟著太祖高皇帝打仗,到了南京城定居,正德、嘉靖年間,飢疫相仍,一門凋謝,只有我父一人。”

  “哦,原來既是軍戶,也是寒門。”孫繼皋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焦竑被戳穿了出身,卻絲毫不以為意的說道:“那又如何呢,所以更說明,顧憲成說的不對,他說我不知道小民辛苦,是,我家是有門第,但是那僅剩下的門檻,已經破破爛爛,我知百姓之疾苦,因為我也是百姓。”

  大明朝廷每年都鬧虧空,世襲武勳,那得借路費進京來承襲,李成梁就是沒路費,耽誤到四十歲,而且這武勳也沒多少俸祿,焦竑家中早就家道中落了。

  “破落戶進城討飯。”孫繼皋想要把焦竑罵破防,可是他說完這話,焦竑依舊不為所動。

  焦竑半抬著頭,看著孫繼皋,眼神更加不屑起來,嗤笑一聲說道:“什麼名門大儒,朝堂盡是這些只看門第的鼠輩,這官,不做也罷,這會試,不考也無妨了。”

  “孟子云: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

  “今日視古,以古視今,孟聖尚且不會看出身,今日之賤儒,人輕骨賤。”

  “恥與為伍!”

  焦竑直接輸出拉滿,引經據典,直接炮轟孫繼皋,聽說這個孫繼皋連十二歲的小皇帝都辯論不過,今日一看,果然如此,是個不弘不毅之餒弱懦夫罷了。

  孫繼皋輸掉了一陣,知道自己這次切入點找的不好,他說道:“年輕人不要太氣盛,你所持之道終歸是小道罷了。所謂朘剝,去人去物言之者,一人之言也,天下何來朘剝之說?”

  “草原上的鷹捕獵狐狸,狐狸捕獵兔鼠,兔鼠啃食草根莖,無外如是,根本就沒有朘剝二字。”

  “人們把豬閹了為了豬更加快速的長大,好宰殺吃肉,這也是人在朘剝豬兔羊雞嗎?顯然不是,天下萬物無窮本就是如此,何來朘剝之說?”

  “天下本就是這樣,元輔為何能夠如此肆意妄為,還不是陛下不能親政,他人只能蟄伏?元輔就是草原上飛在天上的那頭雄鷹,予取予奪而已。”

  孫繼皋這番話讓耿定向都有些心有慼慼,張居正說要抓何心隱、曾光,說抓就抓了,何心隱在湖廣落網,而曾光更是在下了畫舫就被摁住。

  身為崇正學院的山長,耿定向確實是對張居正的肆意妄為感到心驚膽戰。

  耿定向的立場從不堅定,就像大多數人一樣。

  焦竑眉頭緊皺,孫繼皋這番話,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擴展到了萬物之間,似乎也本該如此。

  一時之間,焦竑居然無法反駁。

  “非也,非也。”一個略顯高亢的聲音傳來,身穿一身青色精紡毛呢的貴公子出現在了包房門前。

  “你是何人?為何要擅闖私宴?”孫繼皋眉頭緊皺詢問道,他只覺得面前紆青佩紫的貴公子有些眼熟,但是具體在哪裡見過卻已經忘記了。

  孫繼皋已經認不出小皇帝了,他見皇帝已經是兩年前了,而且那時候跪在地上覲見,也不敢抬頭細細打量,現在小皇帝又長高了很多。

  孫繼皋還是沒有資格上殿的,都是站在外面,一動不敢動。

  孫繼皋可不敢小覷眼前這人,精紡毛呢大部分直接給宮裡用,想買,那得託門路,這一身的打扮,再加上腰間掛的一大堆零碎,還有身邊跟著的兩個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一個面淨無須的男子,顯然是個閹奴,眼神裡透著陰狠,而另外一位長得就是凶神惡煞,雖然很年輕,但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

  朝廷禁止民間使用閹奴,但是私自使用的大戶人家,不在少數。

  這二人正是張宏和駱思恭。

  朱翊鈞笑著說道:“蓬萊黃氏,咱也出身軍戶,今日聽你們吵的厲害,倒是見獵心喜,就過來湊個熱鬧。”

  “是和遷安伯戚帥家裡有姻親的那個蓬萊黃氏嗎?”孫繼皋把自己腦子裡的貴人過了一遍之後,臉上堆出了笑臉。

  戚繼光是山東人,他還有個弟弟叫戚繼美,戚繼光發達以後,戚繼美娶了黃氏長女,孫繼皋一聽蓬萊黃氏,立刻浮現了這一家。

  朱翊鈞沒有多言,而是落座後開口說道:“咱覺得你說的不對,人是萬物靈長,人和鷹狐蛇鼠草不同,人就是人,我是人,站在人的立場上,人不應該和鷹狐蛇鼠草相提並論。”

  “難道你要跟鷹狐蛇鼠草相提並論嗎?”

  朱翊鈞這個問題,一點都不尊老愛幼,就問孫繼皋是不是人。

  “就是個比喻,比喻而已。”孫繼皋其實不太想得罪這種權豪之家,這小孩到時候跑去跟戚帥告狀,戚帥不會如何,但若是被張居正知曉,孫繼皋絕對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