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作品

第二百一十章 鮮衣怒馬正年少


                 彝倫堂,建築形式為單簷懸山頂,面闊七間,在正中設有皇帝要坐的寶座,只是朱翊鈞沒有讓人升座,而是拿著一卷書,旁邊放著一塊大黑板,和幾根粉筆,他站在臺上,看著臺下的眾人。

  這是一堂很特殊的課,一堂皇帝站著,監生們坐著的一堂課,這是違反禮法的,皇帝站著,學生卻坐著,可是禮部尚書並沒有提出質詢,因為這是陛下要求的。

  學子們要做筆記,要做隨堂測,站著是沒辦法做到的。

  學子之後,坐著十幾個朝臣,參與到了此次的旁聽之中。

  朱翊鈞看著臺下的學子,他清楚的知道,下面的人基本可以確定是明年的進士了,為了不讓皇帝的授課弄的君臣失誼,這些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參加了多次大朝會、廷議的朱翊鈞,面對臺下烏泱泱的腦袋,絲毫不怯場,就是長得還不算高,畢竟年齡還小。

  長得不高沒關係,晉黨、葛守禮的門徒範應期已經把講臺增高了不少。

  “郭守敬。”朱翊鈞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大字,而後開口說道:“郭守敬和朱世傑是中國算學的最後輝煌,不少的學子,都在疑惑,我們為什麼要學算學?”

  “算學是一本萬殊之理,達之於通原之法,算學是算學是三才萬物之總經綸,算學是無窮萬物的語言,讓萬物開口說話的不二法門。”

  “可是這門學問,在唐末之後的發展就陷入了停滯不前,而宋元是其最後輝煌的時刻。”

  “朱世傑的《算學啟蒙》和《四元玉鑑》,直到最近才被皇叔撿了起來,將其完全解釋明白。”

  “我們在追趕先人算學的輝煌。”

  度數旁通的意義,不需要贅述,它對大明的生產和生活的滲透是方方面面的,就連朝臣們上諫,也對妖妄之術不再談及,多數都是在說太難了,請皇帝給點時間,讓大家都習慣下已經兩百多年不曾學習的算學了。

  大明在算學的落後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受限於各種風力輿論的影響,大明的讀書人,或者說儒學生這個群體,對算學並不重視,比如現在朱翊鈞講的四元術,就是四個未知數的方程,別說四元術了,就是天元術,一個未知數的方程,對於大明而言都是一個難以理解的事兒。

  “我們首先來看這個三角形,這是楊輝賈憲三角,出自《詳解九章算術》,三百年前由楊輝提出,而大約五百二十年前的北宋,賈憲就已經用到了這個三角,是典型的數形結合。”

  “我們很容易看到,這個三角形的兩條邊全都是1,而三角形內,每個數等於它上方兩數之和。”

  “這個楊輝三角具體該怎麼用呢?(a+b)^n的展開式中,各項係數依次對應楊輝三角的第(n+1)行中的每一項。”

  朱翊鈞展開了一個(a+b+c+d)^2,演示了一下這個楊輝三角的具體應用,將a+b和c+d看做是一個整體,而後展開,這在四元圖鑑中叫做《四元自乘演段圖》。

  他講的很快,語速還算適中,很快就把四元玉鑑裡的幾個例題講的十分明白和透徹。

  朱翊鈞講了將近半個時辰,發現講的例題都沒什麼困難的,忽然開口說道:“這裡有道例題。”

  “依立方招兵,初招方面三尺,次招方面轉多一尺,得數為兵。今招一十五日,每人日支錢二百五十文,問招兵及支錢幾何?”

  一尺站一人,立方招兵,就是第一天3x3x3=27人,第二天每一面都多一人,則是4x4x4=64人,第三天就是5^3=125人,以此類推。

  朱翊鈞讓學子們算,學子們摸出了算盤開始噼裡啪啦的計算,都是整數,這沒什麼難得,招兵總數為3^3+4^3+5^3+……+15^3,最後的結果是23400人,總支銅錢23462000,也就是23462貫。

  用了一刻鐘的時間,九十名學子陸陸續續給出了答案,而朱翊鈞則笑著說道:“算的太慢了,現在將四次內插求解。”

  “求得上差27,二差為37,三差為24,四差為6,我們只需要帶入這樣一個歌訣,就可以十分快速的求出結果了。”

  朱翊鈞終究還是講到了四次插值招差法的實際運用,他儘量講解清晰明白,將四差的概念講清楚,將如何簡單求和講清楚。

  他講完之後發現九十個學子臉上的迷茫,而後他又連續出了幾道例題,這些個學子開始跌跌撞撞的使用,到了下課的時候,四次插值招差法,終於被學子們給完全掌握了。

  朱翊鈞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他笑著說道:“今天這堂課已經超時了大半個時辰,但是朕看到,大部分的學子都已經學會了此法,朕非常欣慰,先生對咱說,招差法太難了,恐學子學不會,今日一看,並非如此。”

  “到了課後,諸位學子可以多用這種插值法,其實不難,如若不會,也不要靦腆,可以互相討教。”

  “朕在這裡,若是有疑問可以提問。”

  “陛下,學生有問。”張嗣文聽聞可以提問,大喜過望,舉手示意。

  “你說。”朱翊鈞點頭,示意張嗣文可以提問。

  “陛下,學生在旁通堂學習《泰西算法》,觀今日算學之法,皆為泰西算法,這是要算學全面泰西化嗎?”張嗣文的提問不可謂不尖銳,上來就問到了核心問題上,華夷之辨。

  這個提問讓旁聽的張居正,臉立刻就黑了下來,這個問題其實盤亙在群臣心中已經很久了,大明的算學對泰西算學多有借鑑,符號、代數等等,似乎都在全面泰西化。

  朱翊鈞笑著說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中原王朝歷代都是開放包容,容百家之長以自用,以佛學為例,從東南海商、紅毛番得知,印度已經被莫臥兒帝國所取代,佛國已滅,道統失傳,大明佛學仍然昌盛,朕還修了個佛塔。”

  “就像織娘更擅長紡織,你讓織娘去撈羊毛,織娘也撈不到,而擅長染色的染工,他也不擅長去採煤不是?分工的原因就是各有所長,這天下也是如此,寰宇之下芸芸眾生,各有所長。”

  “夫子亦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回到算學,借鑑泰西算學,不是全面泰西化,比如《泰西算法》的原文的確是泰西,不過它是經過了禮部長時間的翻譯,而後由皇叔和朕斧正之後得到的算學寶鑑,這種適宜於大明當下的算學,並不完全是泰西算法,而是皇叔的算法。”

  “至於那些符號和代數式,不過是為了方便書寫而已。”

  “甲乙丙丁加減乘除,就是比abcd+-x÷書寫要麻煩,是為了計算方便,算學已經很複雜了。”

  “其實也不完全是泰西算法,六分儀是帖木兒王國國王兀魯伯發明的,泰西的算法源頭也是花拉子模的《代數》,而花拉子模也是和大唐溝通有無,我們用的阿拉伯數字,也是由印度人發明,阿拉伯人四處傳播。”

  “宋時,阿拉伯數字已經廣為流行了。”

  朱翊鈞從幾個方面去回答了這個問題。

  第一個方面,中原王朝自古就不是一個故步自封的文化,即便是到了大明,也有七下西洋,正德年間的葡萄牙使者火者亞三、託梅·皮列士等常駐京師、隆慶開關,大明在積極的對外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