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作品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大明不是讓他們喜歡的,是讓他們怕的


                 朱翊鈞完全沒有料到,燕興樓交易行的生意還能如此的火爆,遠超皇帝預期,而且將船舶票證拿到手的人,全都攥緊了手中的船舶票證,持倉觀望,根本不打算出售,沒錯,除了認籌之外,這些遮奢戶們根本不可能把票證拿出來交易,燕興樓抽分都比較困難。

  作為皇帝,作為張居正的弟子,他第一時間反省了制度設計中的問題,最後,他發現,是自己的問題,現在市面上的船舶票證的數量,實在是太少了,拿在手裡無論是等漲價還是等分紅,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為何要出手?

  “龍江、松江、密州、福州、廣州,大明五大造船廠,匠人們都是連夜加班加點,既要擴產,也要維持生產,已經到了極限了,朕一個月最多能摳出三十艘三桅夾板艦來補發船舶票證,遠遠不夠,在全楚會館時,格物博士張嗣文就提醒了朕,告訴朕,這個規模的船舶票證,根本不足以支撐。”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動著。

  張嗣文也參與到了這次全楚會館的閉門會,當時張嗣文就表示,這麼點船舶票證,在算學上,是不支持交易的,當時包括朱翊鈞、張居正在內的眾人,即便是最樂觀的估計,這五十艘三桅、五艘五桅,一個月能認籌完,已經可以燒高香了。

  實踐卻證明了,這五十五艘船,連一天都沒撐過去。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朱翊鈞的手指越敲越急,他忽然停下了手指,看著馮保,不敢置信的說道:“他們憑什麼這麼相信朕呢?不怕朕坑他們呢?”

  燕興樓背後的東家手眼通天,不是全楚會館的元輔太傅,就是西苑住著的大明統治者朱翊鈞,朱翊鈞和張居正嚴重低估了他們二人在京堂、在天下的信譽,所以才會判斷這五十五條船要一個月才能認籌結束。

  “陛下,其實這些個賤儒們嘴上罵的兇,但陛下說話算話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賤儒們心裡是非常清楚的,連泰西人都知道陛下重信守諾。”馮保終於理解了問題的關鍵,拍了一通馬屁,也是陳述了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信譽。

  國失大信,人心啟疑。

  國朝信譽這個東西是不具體的,不客觀的,甚至是虛幻的,但是它的確真實存在,大明皇帝朱翊鈞,從不食言,唯一一次食言,還是稽稅院三方節制,在張居正回朝之後,皇帝立刻下旨戶部清吏司、都察院巡撫、巡按御史、御史、按察司可以參與其中。

  張居正不在朝中,別說陛下不信任讀書人們,就是讀書人們自己都不信自己,大家都是什麼貨色,彼此心知肚明,陛下那時候還沒有大婚,大人不在家,一個孩子,首先考慮的就是自保,這無可厚非。

  張居正回朝了,一切都回到了正軌,所有人都睜著眼睛,陛下的失言只是德涼幼衝時候的表現,陛下大婚親政以後,說到做到,陛下的信譽真的非常堅挺,硬如鐵。

  承諾,是需要兌現的。

  “朕倒是沒想到他們這麼相信朕,不行,朕得坑他們一把!”朱翊鈞眉頭一挑,樂呵呵的說道。

  馮保將一本奏疏打開放在陛下面前,笑著說道:“陛下,他們信陛下能帶著他們賺錢,畢竟陛下從來不問外廷要銀子,是真的生財有道。”

  這一點,滿朝文武都非常肯定,皇帝真的生財有道,陛下在聚斂上的道行,那真的是陸地神仙境,大明國帑不再向內帑討飯,是張居正的功勞,那內帑不問國帑討飯,是內帑比國帑還有錢。

  國帑和內帑互相討飯的局面,一去不復返了。

  “這隻能慢慢擴產了。”朱翊鈞其實沒有太好的辦法,思索了半天,只有慢慢擴產,這個交易行才有足夠的船舶票證去交易,才能流通起來。

  這就是遮奢戶們相信皇帝的原因,大明皇帝遇到了這個問題,第一時間思索的是去擴產,而後增發船舶票證,而不是直接讓戶部寶鈔局,直接敞開了印,印多少賣多少,能坑一筆是一筆,陛下在這種事兒上,總是非常保守,寧肯有價無市,也不願意弄虛作假。

  朱翊鈞明明想要坑他們一筆,但還是不肯胡亂超發票證,這就是陛下信譽的源頭。

  當然,這和國朝財政非常健康有很大關係,沒窮到必須要竭澤而漁的地步,就可以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

  朱翊鈞在西苑批閱著奏疏,大明帝國官僚機器在考成法之下,也暴露出了許多問題,修修補補七年多的時間,運轉十分平穩,而且效率極高,雖萬里外,朝下而夕奉行,政體為之肅然。

  朝廷終於有點朝廷的模樣了,這是張居正的功勞,他始終兼任著吏部尚書,這也是萬士和能天天把手伸向禮部的原因,吏部的事兒,萬士和真的不用操太多的心。

  此時的刑部尚書王崇古,正在全晉會館操辦酒席,全晉會館今天格外的熱鬧,那些個晉商們全都到會館來送孝敬了。

  前黨魁葛守禮定下了規矩,每年的冰敬、碳敬減半,這個規矩王崇古做了黨魁後並沒有更改,這不,夏天快到了,又到了送冰敬的時候,這次晉商們都來送冰敬,這一家五百兩,也足夠全晉會館用度了。

  當然,這麼點孝敬,根本不能表達晉商們對王崇古的感激之情。

  一個晉商站起來,舉著酒杯大聲的說道:“還是咱們王次輔,手指頭縫兒裡露出那麼一點點消息來,就夠我們吃飽喝足了,而且是大魚大肉,咱們晉商能有今天,都得感謝王次輔的大恩大德!”

  “敬王次輔一杯!”

  “敬王次輔一杯!”

  在場的晉商們都站了起來,手中酒杯高舉,一口喝下之後,還倒了倒示意酒喝完了。

  這次晉商們提前收到了消息,交易行的船舶票證因為晉商早有準備,他們吃了個飽,要不是西土城那幫混蛋過來搶,交易行的船舶票證都能被他們包圓了。

  王崇古坐在最上面一桌,他站了起來,環視了一週,眉頭緊蹙的說道:“做買賣就是做買賣,在交易行大打出手算是怎麼回事兒?!日後再有私鬥,別怪我王崇古翻臉不認人了,和氣生財,和氣生財,若非今日順天府丞帶著衙役在附近巡察,出了人命官司,你我他,一個都跑不了!”

  王崇古對今天發生在燕興樓的打架事件,非常不滿,走塞外行商的商賈,沒一個是善茬,都是血裡來血裡去,塞外行商,馬匪、北虜、其他商賈、白毛風,全都是危險,個個都是橫的不行,搶錢的時候,自然是拳腳相加。

  得虧是京師,沒人帶凶器,否則王崇古絕對要跑去西苑請罪去。

  “王次輔教訓的是,我今天第一個動的手,自罰三杯,王次輔消消氣,消消氣。”一個商賈站了起來,連連陪著不是,王崇古不止一次提醒他們,在京堂都夾著尾巴做人,這次要不是對方先動手,也不至於打起來。

  王謙看著這一幕,陰陽怪氣的說道:“哼,之前父親把銀子從精紡毛呢生意上拿了出來,你們一個個都滿腹牢騷,總覺得父親讓爾等少賺錢了,怎麼,攔著你們跳通惠河,也是父親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