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眼前一幕發生得太快,待其餘使臣反應過來時一群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湯一蒙狠狠咬牙,壓低了聲音道:“那小孩便是新任的折柔王,我上次來的時候他還不會騎這麼高的馬。如今剛會騎……便想著來唬人!”




其餘幾名使臣也跟著道:




“不過是位名義上的王,竟然敢如此對待我大周使臣。”




“這小孩是故意給我們下馬威來的!”




“呵,可不是嗎?反正一切無禮都能用‘年歲尚小’來解釋。”




說完,又有人心有餘悸地看向江玉珣:“江大人您沒事吧?哎,剛才怎麼不躲一下呢?”




江玉珣的心臟還在瘋狂跳動。




他長舒一口氣,輕輕用手拍掉了禮服上的灰塵。




緊張的情緒還未消散,他的手指仍在微微顫抖。




江玉珣的腰背卻始終挺直:“他不敢殺我們,只想看我們驚慌失措、狼狽而逃的樣子。假如躲避,不是正合了他的意嗎?”




若自己真被嚇得狼狽逃竄,這事不出幾個月就會傳遍折柔。




說不定還會被記載在史書上,被人嘲笑幾千年……




這種人他可丟不起!




除此之外……




曾幾何時“周”對江玉珣來說是一個無比遙遠的年代。




然而從踏入折柔地界,聽到陌生語言的那一瞬起,“周人”這個身份竟忽然狠狠地烙在了江玉珣的心間。




“若我是一個人來,自然可以躲。但是代表大周出訪的使臣怎麼能躲?”他輕聲道。




“是,是……”江玉珣身旁的官員愣了一下,連連點頭。




碧色衣襬上的灰塵被江玉珣拍打幹淨。




他展袖笑著回頭向眾人看去:“走吧,不要讓殿下久等了。”




空地上的灰塵還未散盡,




江玉珣的身上已纖塵不染。




這群官.員並非專職“外交官”,全是少府手下的官吏。




然而此刻,他們卻突然明白了江玉珣話裡的意思。




“是,江大人——”




王庭的空地上沒有任何歡迎的儀式,只有零星士兵守候,與鷹鷲在空中不斷盤旋。




但大周的使臣們卻腰背挺直、目光堅定,一步步向王庭中闊別大週二十載的連儀公主走去。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一年多時間不見,湯大人的風姿愈發從容了。”




折柔沒有大周那麼多繁文縟節,江玉珣等人行完禮後,身著紅裙的連儀公主便自屏風後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她先笑著朝眾人回禮,末了就將視線落在了最為面生的江玉珣身上。




連儀公主略微好奇地朝湯一蒙問:“湯大人,你身邊這位是?”




說話間,江玉珣也抬眸朝著前方看去。




連儀公主今年四十出頭,但保養得當的她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




她雖處於折柔王庭之中,但身上穿的依舊是大周服飾。




連儀公主是應長川的姨母。




想到這層關係,江玉珣不由仔細看了她兩眼。




公主身材高挑五官明豔……然而除了同樣菸灰的瞳色外,兩人的五官似乎沒有什麼相同的地方?




見到來人,湯一蒙連忙上前行禮道:“回公主殿下的話,這位是江玉珣江尚書,同時還在陛下身邊充任侍中。”




連儀公主沒忍住重複了一遍:“侍中?”




她的語氣疑惑中還有幾分震驚。




應長川連殺三名的侍中的“戰績”,顯然早傳到了遠在折柔的連儀公主耳朵裡。




猜到她在疑惑什麼的湯一蒙趕忙解釋道:“江大人很受陛下器重,為我大周社稷之臣。”




“能受陛下器重定然不是一般人,”連儀公主有些意外地看向江玉珣,過了一會才仰頭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時間不早,先來用午膳吧。”說完便笑著將眾人邀入帳內。




“是,殿下。”




與大周不同,折柔人實行“合餐制”。




連儀公主身邊的女官將眾人帶到了幕帳背後,那裡鋪了一張擺滿金銀器皿的地毯。




待公主落座以後,眾人也隨她一道圍坐在了地毯之上。




路上耽擱得有些久,他們寒暄了幾句便用起了午膳。




使臣之中似乎只有江玉珣一個人是頭一回來折柔。




擔心他不知道該怎麼吃,隨連儀公主一道和親的女官細心介紹道:“江大人,碟裡盛的是奶酪,您可直接將它泡到碗裡來用。”




“謝姑姑提醒。”江玉珣連忙點頭。




折柔與大周語言不通,社會風氣也迥然不同。




連儀公主一邊用午膳一邊笑道:“折柔人吃飯直接上手抓,二十年來我始終無法適應,乾脆就不入鄉隨俗了。”她話語裡似有淡淡的遺




憾。




湯一蒙忙說:“您永遠都是我大周的公主,吃穿用度自然是要與別人不同。()”




此行他們還帶了烈酒,說完湯一蒙便叫人把酒打開為連儀公主斟滿,並讓江玉珣為她講起了這酒的由來。




說話間,王庭外又吹起了大風。




正午過去後,周遭似乎也不再那麼熱了。




連儀公主輕抿一口,眼眸隨之一亮:我從未嘗過如此烈的酒。()”




接著又喃喃道:“香味醇厚甘美,果然是難得一見的好酒。”




江玉珣笑著向她說:“烈酒有許多不同的品類,公主殿下剛才嘗的只是其中一種。此行我們為公主備了一車烈酒,往後有空您可以一罈一罈地嘗過。”




來之前他便聽湯大人說過,連儀公主性格爽朗外向,雖是異族女子但仍在王庭中混得如魚得水。




折柔貴族喜好宴飲作樂,隔上幾天便要歡聚一次,公主向來不會缺席。




自己準備的酒並不是讓連儀一個人喝的。




而是等她邀其餘折柔貴族,甚至西域人士一道品嚐。




連儀公主似乎明白江玉珣的意圖。




停頓幾息,她忽然輕輕地笑了一下道:“江大人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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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見了故人且又喝了些酒。




午膳將要用完時,連儀公主不禁感慨起來:“我來折柔的時候陛下似乎才三四歲,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別說爹孃,就連兄弟姐妹都已全部故去。”




她停頓半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如今我在這世上,竟只剩陛下一個親人。”




微風吹起她的長髮,被好好藏在雲鬢下的灰白髮絲,兀地露了出來。




二十年歲月到底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




或許是在折柔待久了,連儀公主說起話來要比中原的皇室貴族直白許多。




她捧起金盞,停頓一會後突然問:“說來我一直好奇,陛下如今是什麼模樣了?”




下一刻,眾人竟齊刷刷地將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等等……看我做什麼?




你們難道沒有見過皇帝嗎!




不等江玉珣把問題拋給別人,連儀公主竟然也回眸朝他看來:“江大人既是侍中,應當最熟悉陛下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