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最終又將這些人的名字與籍貫,一一刻在了眼前的這一塊巨石之上。




——往後千年萬載,他們都將是家鄉的榮耀。




肉.體註定會被腐蝕,被風沙掩埋。




但是刻在巨石之上的名字,與他們留在這世上的屬於自己獨一無一的故事,卻是他們與大周這個時代送給未來人的禮物。




只等著某一日被後人發現。




明明已是盛夏,但草原上不知怎的忽然起了一陣風沙。




大風帶著遠處沙地上的煙塵一道輕輕覆蓋在了碧草之上。




眼前這一幕忽然與江玉珣當年看到的那片被黃沙掩埋的古戰場重合在了一起。




巨石一點點沉入地底,最終消失在厚土之下。




江玉珣下意識眯起了眼睛。




……也不知它重見天日之時,會是百年還是千年之後?




“嗚——()”




軍號聲再度響起,江玉珣背後的軍士整齊劃一地向長眠於地底的同僚行了一個軍禮。




最終不約而同地看向東方:




達厄王將要逃至王庭,大周主力部隊也要離開這片駐紮多日的土地向王庭而去。




只等為這場戰爭徹徹底底地劃上一個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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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折柔王庭外傳來一陣巨響。




震得用三合土製成的城牆都簌簌地向下落灰。




大地也跟著它一道震顫起來。




折柔王庭之中,還是個小孩的折柔王早已便嚇得面如土色。




完全沒有了當年戲耍江玉珣等人時的威風。




“十日了,周人已經圍困我們十日了……”一名折柔貴族小心開口,嘗試著打破了王帳內的




()寂靜,“王,我們繼續這樣死等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啊。”




他一邊說話一邊止不住的顫抖,語氣也越來越弱,看上去已有了幾分降意。




周人圍困王庭已有十日,但他們沒有半點進攻之意,而是在王庭外的沙地邊“展示”起了它們的火器。




藏在城內的折柔貴族雖然沒有受傷、流血,可是心理防線卻早已被城外十日不停的巨響與火光所擊破。




那人頓了幾息,終於忍不住深吸一口氣道:“要不我們還是——”




不等他將這句話說完,坐在對面的另外一名貴族忽然站起了身,並厲聲打斷道:“這點勇氣都沒有?真給我們折柔丟臉!呵……就是像你這樣的人多了,我們如今才陷入如此被動局面。”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想當年我們折柔人想南下就南下,若是遇到周人反抗直接殺了便是!哪像現在這般窩囊?”




起先說話的人忽然來了勁,他也跟著站起來,並指著對方的鼻子說:“當年?當年周人有這樣厲害的騎兵?有這樣能震動天地的‘火器’?你自己想死,可別帶我們一起!”




一石激起千層浪。




剛才一直沉默不說話的其餘折柔貴族突然齊刷刷地跪了下來,並向著坐在王座之上那個緊攥著手下獸皮毯的折柔王磕起頭來:“王,我們降吧——”




“是啊大王,我們還是早早投降吧!”




“只要我們主動投降,周人絕對不會為難我們……”




折柔王庭距離大周實在太近。




兩地私下之間的往來一點也不少。




因此見識了澤方郡繁華,並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周人文化影響的他們,早在心中形成周人尚禮、有義,周地繁榮富饒的印象。




一時間“降”字響徹整張王帳。




坐在最上位的小折柔王,也緊緊地咬住了牙。




在今日之前,雖未有人直接提出“投降”一詞,但眾人心中其實早就有了降意。




丘奇王與大周開戰的同時,王庭便將巧羅等國留在這裡的質子,與大周的和親公主連儀一道押入大牢之中。




然而沒過幾天收到戰事有變的消息之後,他們便於第一時間將這些人請了出來,並好吃好喝地供在王庭。




尤其是連儀公主——如今再無人敢不敬她這個“王太后”。




坐在虎皮毯上的小折柔王一點一點閉上了眼睛。




王帳內躍動的火光,卻還是透過薄薄的眼皮照向他眼底。




照得他於此刻蹙緊了眉。




這一瞬,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與聲音,不約而同地抬眸向他看去。




……幾息後,坐在王帳上的小折柔王終於一點一點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目光從未像此刻一般空洞,往日的桀驁不馴全消失得一干一淨,只剩下恐懼和忐忑。




折柔王壓低聲音,他一點點鬆開手艱難地朝眾人道:“降…我們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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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顧野九帶人在折柔




境內的荒漠與草原內追趕了一路的達厄王,完全不知道王庭之中發生了什麼。




他倉皇逃竄時,身邊還帶著數千精騎兵。




可等到折柔王庭外時,手下卻只剩寥寥百人。




此時正是深夜,折柔王庭一片寂靜。




已走到窮途末路的達厄王不由回頭與自己的部下對視一眼。




如今的他們早已沒有了選擇與後退的餘地……




達厄王輕輕朝部下點了點頭,接著一行人便耗盡全身力氣,再次催馬衝向折柔王庭。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明月照亮了這座用粘土、砂、石灰與秸稈堆出的城市。




在戰馬向著柔王庭而去的那一瞬間,牆嵌在白色土牆內的厚重木門突然緩緩地敞了開來。




“籲——”




戰馬猛地揚蹄止在了原地,激起一片塵土。




馬背上的達厄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呆呆向前看去。




他的心隨之一沉,隨之生出一陣不祥的預感。




城門內的暖色火光與月色糅在一起,照亮了達厄王那張黝黑、滿是溝壑的面龐。




他下意識想要逃,可現在無論人還是疲憊不堪的戰馬,早已經沒了逃跑的力氣。




城門內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群士兵出現在了達厄王的面前。




可那並非達厄王路期待了一路的哲柔騎兵,而是身穿著玄甲的服麟軍……




不過轉瞬之間,城牆之上無數弓矢直指戰馬。




下一刻萬箭齊發,如流星劃破夜空墜.落天際,打破了這一晚的寂靜。




在墜馬的那一刻,達厄王不由睜大眼睛仰頭看天。




出身高貴的他,自幼年時便隨著父輩一道騎馬馳騁在草原之上。




豐年開懷暢飲、縱.情享樂,過得無比恣意。




若是遇到災年,那便南下掠奪,殺人放火享受凌駕於其他生命之上的快意。




他最愛聽的便是澤方郡百姓死於自己箭下與烈火中時發出的尖叫與咒罵。




最愛看的是那些人被搶走牛羊、存糧後的絕望目光。




……直至前朝末年,他終於嚐到了失敗的滋味。




最後一刻,他耗盡全身力氣轉身看向茫茫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