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窈沈要 作品

第204章 你本無意穿堂風,偏偏輕易引山洪


                 沈要自是不能沒有她的。

  就好像一條惡犬不能沒有主人,她雖馴不住他,卻能做他的盤中之餐。

  以身飼虎,大約不會算作為虎作倀。

  她不過是對一條惡貫滿盈的野狗有了感情、負了責任,於是被他拖行也認命,哪怕自己遍體鱗傷也在所不惜。

  她總不能又放他去人間流浪。

  她見過人間千般好,而沈要卻只見過人間萬種惡。

  她再也不能拋棄他。

  這便是她僅存的、一事無成的溫柔了。

  卻見她低眉淺笑,蕭子山便斥道:“子窈,你難道還要再做糊塗事!?沈要此人絕非善類,現在革命鬧得厲害,他遲早要被……”

  “四哥,你當然不會明白。”

  蕭子窈平淡無波的應他,“世人一個比一個差勁,一個比一個奸詐,再也沒有真情意了。你也沒有,總有一天你會再次離開我。我們只是兄妹,而不是夫妻,何況夫妻也會分別。但是沈要不會,因為狗永遠不會離開主人。”

  她頓了頓,又見簷下熱情陰涼,好像心事蒙塵,便道:“所以,沒關係,四哥不必再操心我的事了。反正我和他,一個苟且偷生,一個背信棄義,我們最後會在一起不得好死的。”

  安慶堂上下四壁,一壁草藥三壁醫書,只管將人浸在生老病死和生離死別的苦味裡,王不留行、將士用命,車前子、射干遠志,蔭出一堂的冷靜。

  ——可是,君王死社稷,她死什麼?

  天光還早,閒日尚長。

  她也冷靜。

  蕭子窈於是笑道:“竹四,快去喚你家宋小姐來吧。我這毛病,豈是你一個小夥計看得了的。”

  是時,寒蟬又泣。

  小巧跑得飛快。

  她在心下清算一遍自己,不曾犯過法、是貧民也是良民,比旁人更苦命,彷彿沒有罪過也是一種罪過。

  她直覺又恨又怕,根本不知該往哪兒逃,戶籍文書更押在沈要的手中,她逃不出生天、甚至逃不出嶽安城。

  她於是蕩在光天化日的街上,像個飄零無依的野鬼。

  那成衣鋪子還開著,生意也興隆,笑語盈盈暗香去,有說不盡的美好。

  一時之間,她竟不由得有些恍惚起來。

  誰知,只一眼罷,她再回首,卻見路中正立著個刀鞘似的人影,筆直鋒利、更著一襲黑衣,也當真是漆黑如影,日光照不亮他的人面獸心。

  沈要只管用看死物的眼光看向她去。

  “小巧,你這是要去哪兒?”

  他靜靜的開口問道。

  小巧一瞬面如死灰。

  她言不由衷,不知如何辯解也根本辯解不出來,唇舌齒都打架,聲音拉扯又破裂,像嘶鳴。

  “我——我——夫人讓我先上街自己玩,等過些時辰再折回去找她……”

  “是嗎。”

  沈要不像發問的問她,“那你還想折回去嗎?”

  “我……”

  “——你該慶幸她還寵著你。”

  他打斷道,“因為有她你才多了一個選項。折回去、還是折斷腿。你選吧。”

  許是日光太好了的緣故罷,小巧便直覺眼睛有些畏澀,又隱約覺得她這一生的機關好像都被沈要說盡了。

  郝姨果然不曾騙她。

  ——原來,她的生死大權竟從不在她自己,而是天生便被握在了旁人的股掌之間。

  她於是悻悻懨懨訕訕怏怏的折回原路去,並不慶幸又能苟活一回,反正未來生路也是死路,人終有一死,她看得見性命。

  蕭子窈方出了安慶堂的門檻,便瞧見小巧正遠遠的走了過來。

  卻見她兩手空空、頭也低垂,大約是有心事,一見蕭子窈更怔住,許久之後才敢開口問好,道:“……夫人,我回來晚了。”

  她惴惴不安,似立危牆之下。

  索性,蕭子窈並不追究,卻是笑眼盈盈的招著她道:“無妨。你快過來,都瞧瞧我買了些什麼。”

  “夫人又拿我尋開心……這裡是醫館,肯定買什麼都是買藥。”

  “你這丫頭果然不知道,其實醫館也有賣果乾的。”

  蕭子窈婷婷一笑,“我請宋小姐抓了些烏梅,回去煮湯喝可以解暑熱。沈要倒是無所謂,我是想你一個小姑娘應該更愛喝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