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遊俠 作品

第45章 太宗

上京,北周帝都。

又是一夜寒潮,無風,無雪,無霜,只有如水的月色,靜靜地傾瀉在上京城中的一座宅邸之前。

自從文帝定鼎,上京便是天子之都,也是大周的宮室、宗廟、朝堂所在。勳貴們建府擇址,或環拱宮坊,或臨永定河之上游,大多集中在北城。而從城西綿延下來的朱雀大街,因地質多碎石,即便身在皇城深處的一部分,人跡也甚為清疏,遠遠比不上京北一帶的車水馬龍。

原來,就在蕭長陵入京前夕,司天監夜觀星象,竟然驚異地發現了“太白驟明,紫宸星黯,北極移位”這一詭譎天象;於是,太史令傅潛密奏天子:“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恐於社稷不利。”故而,剛剛登基的新帝蕭長耀,遂命宗正寺及工部眾僚,以擴建為名,於上京城西築基立壇,將原本建於北城的“秦王府”挪至略顯冷清的西城,至此完全隔絕開了京城裡最為喧囂的地方。

臨近元旦,凜冬寒意絲毫未減,依舊冷風瑟瑟,冰涼侵骨。

從宮城至秦王府,沿途之上,卻見滿城煙花大盛,璀璨奪目。元旦大朝會來臨之際,全城十日不宵禁,不戒嚴,市坊流通,貿易不絕,如年節一樣;而剛剛才放晴不久的滿天繁星,也在這冠蓋滿京華的皎皎燈火之前,顯得黯然許多。

一時間,繁華的街道上,人流如簇,燈火如晝。明豔的炮竹,絢爛的煙花,沖天的光彈,恍若火樹銀花,在黑幕之中劃過無數焰痕,直竄入夜色深處,連綿不絕地倏忽爆裂開來,化為一幅流雲飛瀑,炫亮了大半個夜空。

皎潔的月色,燦爛的煙火,照亮了沉睡於夜幕之下的上京城。

滿城寒意,霜華盡染,偌大的秦王府,寂寥無聲,矗立在腳下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數重廊閣樓宇,在陰雲翳繚繞間若隱若現,忽明忽暗,平添了幾分遊離於方外的神秘色彩。

王府主院的西北角,另有一座平時靜閉不開的上院,玄巖為牆,烏檀為門,院內一條青石小道,兩旁植有常青松柏,終年濃廕庇日。

這裡,正是秦王府的祠堂。若是再精準一點,這裡,是供奉太宗皇帝神主牌位的主祭廟庭。

倘若放在以往,這座設於王府之中的“太宗廟庭”,是整個秦王府內最神聖的地方,常年香火鼎盛,靜閉不開,任何人不許隨意靠近,即便是秦王殿下也不能例外;然而今夜,太宗廟庭大門已開,廊下燈火通明,庭院內外早就被灑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彷彿是在迎接什麼貴客。

夜已經極深了。

相比於滿京城華燈灼灼,街上人流熙熙攘攘,笑語喧天,一夜魚龍狂舞,通宵不眠的熱鬧,這座作為上京第一高邸,規制如同軍營的秦王府,此刻反而慢慢沉寂了下來,除了戍守王府的鐵浮屠,空無一人,只有凝滿霜露的玄瓦屋簷,輝映著漆黑天幕上的滿輪月華,洩出一線銀輝。

就在這時,一抹高頎的白衣身影,在六名帶刀侍衛的層層環簇下,踏著月色,逆著夜風,悄無聲息地步入了這座空巷深處的太宗廟庭。

在天上月光的掩映下,那一襲白衣,清傲如雪。這是一位白衣男子,亦是一位器宇軒昂的男子,他劍眉星眸,神色冷峻,體態看上去堅韌有力,鬢邊夾著兩綹烏髮,隨風飄舞,於不怒自威的表情覆壓之下,襯托出一張雋逸的容顏。雖然一眼望去,只覺此人一身傲骨,讓人不敢親近;不過,只要看一眼他腰間那柄須臾不離的古色長劍,但凡稍有見識的人,大略都能猜出他的身份——那位執掌四十萬鐵騎,雄踞三州,縱橫天下十餘載的“靖北之王”!

太宗廟庭分為南、北兩苑,此時此刻,南苑大門敞開,而北苑則門閂虛掩,透出一絲昏黃的燈光;蕭長陵靜靜地凝立在階前,輕輕抬手一揮,只聽“吱呀”一聲,那扇半掩的朱漆木門,順勢就被靖北之王從內裡推開。

當木門推開之後,蕭長陵微微側身,隨手解下肩上披風,卸下承影,甩給身旁的一名帶刀侍衛,眼中隱隱展露出一束寒芒,睨視著這數九寒天的無邊夜色。

“你們就在這裡等候,沒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凌厲如刀的辭鋒,凝聚著一代梟雄的殺伐果決。

“是!”

少頃,蕭長陵目光幽寒,步履如風地邁進廟庭。

廟庭內,燭影閃爍,青煙嫋嫋,迎面列有一方長案,案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各類犧牲貢果:豬頭、牛頭、羊頭、糧食五穀以及五色果品,祭酒盛於青銅雕鑄方形嘴口的四羊樽裡;居中一鼎香爐,兩邊各燃有一支素白高燭,火光撲閃不定,銅臺之上落滿燭淚。

而在這方香案之後的神龕中央,供奉著一個由上好紫檀木材打製而成的牌位,上面鐫刻著一列雄勁有力,蒼遒奔放的隸屬大字,——“大周太宗武定睿聖神德宣皇帝之位”。

沒錯。

這道集古樸、雄遒、精美、莊嚴於一體的紫檀木牌位,正是北周宣帝蕭隆先的神主牌位。

宣帝牌位背後,是一堵高高的帷牆,上面懸掛著一幅太宗皇帝的御像;只見,畫中的太宗皇帝,恍如當年,一身帝王袞冕,腰佩“鹿盧玉具劍”,容貌雄毅,體形魁偉,一雙龍目炯炯有神,閃爍著異樣的光彩,兩撇濃密的八字鬍,宛若兩柄彎刀,鑲嵌於高挺的鼻樑之下,愈發凸顯出一代雄主應有的威勢,令人望而生畏。

彷彿這一刻,畫上這位曾經叱吒風雲數十載,如今早已長眠於獻陵首陽山的曠世帝王,正用一種睥睨群雄的眼神,冷冷地俯瞰著自己身後的這片錦繡江山……也不知道,千秋史筆究竟會怎樣評價自己,是一代聖君,還是雄猜之主?

一片死水似的沉寂,籠罩著這座本就光影晦暗的太宗廟庭。

龕位前,火焰騰起,明黃色的符紙,在銅盆之中燃燒扭動;蕭長陵一身麻屨白衣,束髮右祍,髮間垂著一條黑白相交的絡帶,足蹬一雙白麻布高筒靴襪,神情凝肅地跪在蒲團之上,那俊秀的身姿,一動不動,仿似一尊千年石雕,風雪不侵,箭矢不侵,鬼魅亦不可侵……

搖曳的燭光下,蕭長陵的身影,依舊如往昔般英挺。

此刻,孑然一身的蕭長陵,虔誠地跪在父皇的靈位前,默然不語;直至手中三炷清香焚過的殘灰,飄落指間,微燙的溫度,才讓蕭長陵清醒了少許。他手執香炷,面朝牌位謹肅三拜,而後緩緩起身,往前邁了兩步,將清香插入長案正中的紫銅爐中,一時清煙微繞。

上香禮畢,蕭長陵停步整衣,復又重新跪下。而在他面前的案几之上,陳放著一應祭品:一碟青梅,一碟李子和一碟肉脯,同時還安置好了三爵素酒。

半晌,蕭長陵面色沉靜,近前執起一爵祭酒,灑在青石鋪就的地面上,散發出淡淡的酒香;隨後,他又執起一爵,仰首一飲而盡。

火辣辣的酒勁,如同海浪一般,衝擊著蕭長陵的身體;窗外夜風吹卷,與酒意輕輕一撞,頓時便讓這位靖北之王覺得眼前一陣迷離。

廟堂裡的光線很暗,藉著那一抹昏黃的燈光,蕭長陵的面上,無喜無悲,只是木然地凝望著那方牌位上暗沉的紋路;雖然此刻,他的眼瞼下方,仍是青灰一片,但明顯可見神情安寧了許多。

父皇的牌位,父皇的畫像,父皇的音容笑貌,父皇隆準龍顏,都在這個時刻,赫然映入蕭長陵的眼眸深處;似乎,此時此刻,父皇那高峻的身軀,猶如一座挺拔的山嶽,傲然地聳立在山巔之上,凌駕諸侯,鎮壓天下。

一代雄主的餘威,完全掩蓋住了靖北之王的風采。

數不清的悲慼,好像一條條鐵索,死死地纏繞在蕭長陵那顆孤寂的心尖,令他動彈不得;多年的悲愴與傷痛,彷彿是一團由薄膜包裹於胸膛的火球,一旦爆裂開來,霎時便能燃遍四野。

蕭長陵心下悽然。

當年離開上京,北上晉陽之後,他就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了,而只是殺人盈野的的靖北梟雄。或許,正是從那一天開始,他再也沒有親情,再也沒有愛情,有的只是一副冰冷的軀殼。他想逃離,逃離這層層疊疊的宮牆,逃離這詭詐陰暗的人心,可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從那以後,他便暗自發誓:終有一日,我蕭長陵要將失去的一切全部奪回來——皇位,江山,權力,婉兒!

十年風雨,十年金戈,十年鐵血,他統率靖北大軍,南征北討,殺戮四方,縱觀九州河山,盡是在靖北鐵騎碾壓下的滿目瘡痍。而在那段動盪的歲月裡,天下風起雲湧,大漠狼煙,他的戰車,踏出了一條帶血的道路;他的屠刀,劈開了一層陰謀的霧霾;他的號令,也裹挾著漫天綿綿不絕的哭聲……

王旗,鐵騎,刀鋒,卷帶起橫絕八荒的鮮血。

長槍,駿馬,劍氣,激揚起瀰漫蒼穹的風沙。

這條孤獨的梟雄之路,唯有一路走完,惟其如此,才能淡忘掉從前的恥辱,忘卻掉昔日的傷痛。

回憶漸漸褪去,蕭長陵終於昂起了他那高貴的頭顱,眸中泛起些許潮意;這時,幾點朦朧的水霧,順著蕭長陵的眼眶深處,緩緩溢出,兩行氤氳的淚水,經由他稜角分明的兩鬢,悄然流下,打溼了靖北之王清俊如玉的面龐,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始終無法從沉沉的哀思之中,脫身而出,彷彿捲入進了一個無底的漩渦,被永遠定格在了九幽之下。

微弱的燭光下,蕭長陵煢煢孑立的身影,愈發顯得縹緲。

“爹,我回來了。”

……

玄冬之夜,萬籟俱寂。

悽清、潮冷、陰鬱、徹骨,於無聲無息間,籠罩在太宗廟庭的上空,覆蓋了嫋嫋升起的青煙。

“二郎。”

忽然,就在這滿庭冷寂之際,一個凌虛的聲音,彷彿從雲端飄來,貫穿在帝王英魂之上,輕拂過蕭長陵的耳畔,傳遞來了一抹幽冥的寒意;這是一聲久違的呼喚,對於蕭長陵而言,“二郎”這個愛稱,全天下只有三個人才能這樣稱呼自己:父皇、母后和婉兒,即便是他的那位皇帝哥哥,乃至是身為三十萬鎮西軍統帥,與自己齊名,並列大周帝國雙子將星的阿姊,也從未叫過自己“二郎”。

“誰!”

聽見這神秘的聲音,方才還在迷惘的蕭長陵,瞬間清醒過來,目光陡然生寒,舉目四下望去,竟空無一人。

忽然,蕭長陵雙眼微眯,原本敏銳如劍的視線,逐漸變得黯淡下來;透過室內暗黃的燈影,靖北之王的眼前,驟然浮現起一片海市蜃樓:

只見,寬闊的海面上,憑空矗立起一座宏偉的都市,城中閭里縱橫,街巷如織,馳道繁華,車馬往來,行人匆匆;不一會兒,一座金碧輝煌的宮闕,橫貫雲海,宮門前的樓閣,高大巍峨,莊肅威嚴,杏黃龍旗獵獵飛揚……

蕭長陵凝眸遠眺。

茫茫海霧間,父皇母后緩緩走來。他們正值盛年,父皇看上去還是四十多歲的模樣,母后依舊英氣勃勃,而他自己則永遠停留在了十六歲。

轉眼,罡風大作,父皇和母后的身影,隱沒在了雲霧深處。

無聲的啜泣,滾燙的淚水,胸腔中砰砰敲擊的心跳,還有那抹悵然若失的彷徨,萬般傷懷縈繞心頭,使得蕭長陵的雙眼愈加模糊,模糊到無法辨清哪裡是塵世,哪裡又是夢境……

靜夜之中,蕭長陵倦意濃濃地閉上眼睛。

愛與恨,情與仇,江山與美人,家國與春秋,無數恩怨糾葛,恍如一幅長長的畫卷,都在此刻徐徐展開:

記得許多年前,在那個永興七年的春天,上京城內春光明媚,煦日和風;然而,在那座被譽為“帝國中樞”,雄踞上京數十年,依舊巍然不動的太極殿前,卻已是一幕腥風血雨。

塞外,狼煙甫滅。

京師,亂局驟起。

那一日,太極殿前,三千御林軍,滿甲而列,刀槍耀眼,森嚴結陣如拒馬。

“御林軍聽令,將這個逆子,給朕拿下!”

隨著大周天子一聲龍嘯,大片急促的腳步聲,立時從上空傳來;剎那間,只見,太極宮殿頂上、乾陽門、麗正門所在廊道的頂上,以及月華門的頂上,四面八方,站滿了手持弓箭的羽林虎賁。

冰冷的箭鏃,閃爍著懾人的厲芒,森寒地對準下方那一襲傲岸兀立在玉階之下的飄逸白衣。

“皇宮禁地,秦王止步,殿下若再向前,休怪標下無禮。”郝廷玉佩劍,高聲喝道。

白衣男子漠然不語,雙目彷彿噴射出一簇丈餘長的幽火。

“唰”的一聲清越龍吟,承影長劍緩緩出鞘,在春日陽光的映照下,古意盎然,閃耀著一束奇異的劍影;倏忽間,白衣男子那張平靜鎮定的臉龐之上,浮漾起一絲冷峻的笑容。

他笑了。

郝廷玉眼前猛然一花,一道寒光撲面,白衣男子已到面前,郝廷玉縱身後躍,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當!”男子手中的承影長劍,重重地劈在郝廷玉的胸前,郝廷玉一聲慘叫,身體仿如被千斤鐵錘擊中,斜飛出去,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兩旁的御林軍見狀,立刻裡三層外三層,狂吼著圍攻上來。雪亮的承影,頓時化作漫天寒流,眨眼的工夫,御林軍便如刀下的厲鬼,倒下了一大片。

幾名御林軍隨從,將郝廷玉扶了起來。他驚恐萬分地看著自己的前胸,胸前衣甲全部碎裂,露出裡面的一副水磨護心鏡,護心鏡的正面,被承影劈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不斷地從裡面滲出。

風悄悄吹來,“轟”的一聲巨響,一襲白衣凌空掠起。卻見寒芒陡閃,白衣男子劍如驚電,大片寒霧,挾裹著他俊秀挺拔的身姿,如狂風驟雨席捲而去……

劍風所及,劍光閃爍,白衣男子的身影,頃刻幻化成了一道鬼魅。先是為首的兩名御林軍,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緊接著,無數金甲御林軍,只覺眼前繚亂,身子便似麥穗碰上鐮刀一樣,一個又一個“噼裡啪啦”地翻倒在地。

又是一陣清風吹過。

承影的劍尖,一劍刺穿了中間一名御林軍校尉的咽喉,白衣男子冷冷一笑,手腕輕輕一抖,緩緩拔出劍刃,劍身微顫,那人的屍身,便如紙鳶一般飛了出去,鮮血順著劍鋒滴淌下來。

御林軍無不瞠目結舌。

彈指之間,這位白衣男子的腳下,無故多出了三十六具御林軍的屍體。

萬箭所向,鐵戈所指,可他卻全無懼意,坦然屹立,冷冽地望著面前的那座“太極殿”;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位身形頎長,面如冠玉的白衣男子,反手挾著那柄被鮮血染紅的長劍,渾身戰甲浴血,仿似一株臘梅盛開於茫茫雪野,踏著一路屍山血雨,緩步走入大殿。

身為數十萬靖北鐵騎共主,身為獨擋北地蠻夷的一代梟雄,面對柔然百萬大軍尚且如此,何況區區皇城三千甲?!

驚聞婚訊,他一人一馬,單騎回京。從野馬川至上京,千里奔襲,晝夜不息,這一路上,作為統率天下第一勁旅的靖北之王,他不知違逆了多少條大周律例與皇室家法,策馬狂奔六天六夜,人不卸甲,馬不卸鞍,沿途翻越五座山脈,突破六道城關,最終在第六日的黎明踏馬入京。

入城之際,他不顧示警,揮劍斬斷鉤索,立殺三人,刺傷永寧門參將,挾帶著滿身征塵,強行進城,單憑一匹“颯露紫”,一柄噬血古劍,一騎絕塵,襲殺至太極殿前,如入無人之境……

蕭長陵步入大殿之時,他的身前,是一身明黃龍袍,高高端坐於龍位之上的太宗皇帝,他的身後,則是黑壓壓的三千御林軍;而一襲紅衣的章獻皇后,那一日,破天荒地仗劍而立,站在丹墀頂端,攔在這對父子之間。

一個是世間最強悍的帝王,一個是世間最強悍的梟雄。

於她而言,他們,一個是自己的丈夫,一個是自己的兒子。

可如今,父子二人,兵戎相見!

這一刻,傲立殿中的蕭長陵,眼中爆出兩抹寒芒,充滿了未加掩飾的濃重譏諷;他那凌厲的視線,越過母親的紅衣,只是緩緩抬起手臂,劍指大周天子。

獨孤元姬顫聲怒斥。

“二郎,把劍放下!你難道想要天下大亂嗎?!你還要多少將士和百姓因為你的任性而枉死!”

然而,蕭長陵根本沒有理睬自己這位母儀天下的母后,只是一臉平靜地望向那一襲明黃龍袍,寒聲問道。

“為什麼!”

“你太讓朕失望了。作為靖北軍的統帥,朕對你寄予了厚望,指望你做擎天的頂梁。你知道把大周的天威超越江河的封障,傳播到天涯海角,對我大周子民意味著什麼?!朕有這樣的雄心,你為什麼就沒有!你從小天資過人,本來,朕已經打算要把大周的未來託付給你和你大哥兩個人,可你……卻為了兒女私情,辜負了朕對你的信任,今日竟然手持利刃,擅闖宮禁,斬殺朕的衛士,血濺太極殿!朕問你,你還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嗎!還是說,你覺得自己如今翅膀硬了,飛上九重霄了,你的老父親,已經成了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路上的絆腳石了,就想迫不及待地把這塊石頭搬開,要弒君,要弒父?!”

一代雄主殺人誅心,寒冽的言語,飄入靖北之王的耳中。

太極殿上,蕭長陵面覆寒霜,依舊目光炯炯地逼視著皇帝老子的雙眼,額上青筋驟現,渾然不顧太宗皇帝如刀子般鋒利的言辭。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父皇,今生今世,你我父子就當是一場夢,一場空,此生永不相見。”

臉色蒼白的蕭長陵,五指微松,長劍頹然杵地。

“滾!朕再也不想看見你!”太宗皇帝的兩隻眸子,一隻彷彿在噴火,一隻又彷彿在噴水,他抄起鎮紙,狠狠地砸在蕭長陵身上。

蕭長陵慘淡一笑。

天地間,大風起兮,一襲白衣一閃而逝。

……

不知又過了多久,蕭長陵睜開眼睛,整個人仿若思飄四海,神遊太虛,目中一陣朦朧,眼前的這座太宗廟庭,忽然浮現出了十年前那座血淋淋的太極殿的影子;恍惚之間,他似乎又回到了那風雲詭譎,荒謬絕倫,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的永興七年。

桌案上,三炷清香焚盡,徒留一爐香灰。蕭長陵默然,執起了最後一爵祭酒,神情異常沉重地將杯中酒澆落,眼底一片哀悵,若有所失。

“爹,我走了,您安心睡吧。”

說完,蕭長陵頭也不回,轉身離開了祠堂。

風,吹滅了廟庭之中的蠟燭,室內漆黑一片。

晨曦,天光放亮。

遠遠的,咚咚的金鼓之聲,響徹秦王府,一支重甲“鐵浮屠”的衛隊,踏著矯健的步伐,著裝整齊地自西苑開出,兩名校官高喊口令,換防完畢,在一陣嘎吱聲中,秦王府的鎏金正門,緩緩開啟。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