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只見皇后一手抓住扶著她的女官的小臂,一邊厲聲質問,“竇氏,你可知誣告太子乃是大罪,若敢欺騙吾,必不輕饒。”

 竇夫人跪在地上,雙手抵額一拜,“臣婦所言字字屬實,太子當眾毆打臣婦夫婿,宴席上權貴皆是認證。至於派人刺殺一事,齊國公府的穹頂之上,尚有雷擊痕跡,還請皇后殿下做主。”

 皇后甚至太子的不堪品性,心裡已經信了九分,但太子畢竟是一國儲君,怎麼也要證據確鑿,否則不能服眾。

 她當即命人去請昨日去太子赴宴的權貴問詢,又派人前去齊國公府查看是否真的有雷擊過的痕跡。

 皇后看了眼竇夫人和崔舒若狼狽的樣子,動了惻隱之心,讓她們跟著自己回殿內,免得繼續待在這裡,讓過往的宮人瞧見失了顏面。

 皇后不愧是皇后,別看在病中,可御下手段極嚴,又有威望,很快就將事情查了個水落石出,的確如竇夫人所講,是太子的過錯。皇后也完全沒有包庇的意思,鳳袍寬袖一甩,怒氣衝衝的砸向案几。

 只聽她道:“太子失德,竟荒唐至此,來人,將太子給我帶進宮來。”

 見皇后真的動怒了,左右侍立的人面面相覷,一時不敢動作。

 皇后見狀反而更氣了,將手邊的玉器往殿上一砸,言辭犀利,“怎麼我使喚不動你們了?又或是我人還未死,就當我這個皇后形同虛設了不成。”

 她盛怒之下,說話也不留情面,“若是太子敢稱病推託,拖也把他給我拖進宮!”

 皇后雖生氣,但還留存理智,知道要安撫齊國公府的人。

 她看向竇夫人,“竇氏,你且安心,吾必定給你們一個公道。”

 而後又命人厚賞齊國公府。

 皇后來勢洶洶,行事絕不拖泥帶水,等到消息傳進皇帝耳裡的時候,太子已經被皇后的人帶進宮了,據說當時他還衣裳不整。不僅是太子,就連廣陵王也進了宮,說是聽說阿母盛怒,連忙進宮探望的。

 皇帝之所以這時候才知道,是因為他先前用了新進的丹藥,好不容易才從妃嬪的屋子裡出來。那種緊要時刻,也無人敢打擾皇帝不是?

 等傳到皇帝耳朵的時候已經遲了,即便他想饒過太子,也錯失機會。

 他一腳踢開替自己穿靴子的閹人,自己抓緊穿上,又換上常服,忙不迭的往皇后宮裡趕。

 等皇帝趕到的時候,因為無人敢動手責打太子,她竟親自上陣,拿打板子的棍子重重的打在太子背上,而廣陵王已經哭成淚人,求皇后保全自己,殿內的其他人也俱是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皇后生性堅毅果敢,從來看不慣太子的性子,但晉帝卻對子女有寬容的慈父之心,對太子的種種過錯視而不見。

 所以皇帝一見到此種情形,當即青筋跳動,大腦生疼,大喝道:“皇后,你在做什麼!”

 他對皇后從來寬容體恤,即便是皇后當眾罵他,也不過是甩袖而走,從不曾在人前如此,可見皇帝也是氣狠了。

 帝王之怒,其他人或許會怕,但皇后不會,她直視皇帝,毫不退讓,“太子失德,為人阿孃,連訓斥都不成嗎?”

 被皇后清凌凌的目光一瞪,皇帝想起她還在病重,瞬間散了泰半火氣,聲勢也黯淡下來,軟了語氣,“話雖如此,可太子已非稚童,又是一國儲君,你怎麼也該給他幾分顏面。”

 “顏面?”皇后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毫不掩飾情緒,“他配嗎?”

 皇后無視滿殿的宮人,毫不顧忌太子,直言不諱道:“太子自我腹所出,秉性庸碌愚鈍,我一再忍耐,不求他建功立業嗎,只盼他明辨是非,可他呢?只知享樂,全無為君者的賢明,我病重困頓,竟連一次也未曾侍奉榻前,可見其懶怠不孝。倒是我的誠兒,我病了多久,他便侍奉多久,還親嘗湯藥,此方乃人子之孝。

 太子還是儲君就敢肆意妄為,連他的親表兄,當朝齊國公都敢隨意毆打,甚至一再派人刺殺他們一家,可謂不仁。

 依我所見,這等不賢不孝不仁之人,其堪配太子之位?”

 皇后是盛怒之下說出此話的,雖心中厭惡太子,但也未必非要規勸皇帝廢太子。

 然而太子卻當真了,他抱著既然事已至此的態度,乾脆連掩飾都懶得掩飾,控訴道:“您說我出自您腹,甚至我秉性,可我卻對阿孃一無所知。

 自幼您就厭惡我,喜歡趙義方勝過我,後來弟弟們出生了,您又開始喜歡弟弟們。我原先還以為是我不夠聰明,生性愚鈍所以惹您不喜,後來才知道,您生我的時候,阿耶和旁人你儂我儂,背棄了你們的誓言。其實是您生性善妒,卻牽連了我。

 我看您才是不賢不慈,我寧願不從您腹中出生。”

 隨波逐流跪在殿角的崔舒若聽見太子竟然敢這麼說皇后,繞是她也不由得瞪大眼睛。百善孝為先,古人最重視就是孝字,所以皇后可以斥責他,但他敢當眾頂撞皇后,恐怕這回太子時真的當到頭了。

 皇后自然也震驚不已,旁人說她善妒剛愎也就罷了,可連她的親生兒子都敢當眾這麼說。

 她本就在病中,一再動氣,已是強弩之末,太子的話猶如一把利刃,徹底壓倒皇后,只見皇后驚怒地指著他,“太子,你、你敢忤逆!”

 隨著她的話,一口鮮血自她口中噴湧而出,皇后直直倒下。

 見著這副景象,殿內人反應各異。

 皇帝擔憂的上前抱住皇后,命人快穿御醫,太子則是惹禍後的驚懼和自知逃不過一劫的面如死灰,廣陵王嘛,他看似擔憂,其實嘴角都要按不住了。

 竇夫人興奮不已,她巴不得這些奪了舅氏江山的人自相殘殺,鬧得越兇越好。

 崔舒若倒是沒什麼感覺,她看著他們,心裡卻在想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一切,她演的好累。

 如崔舒若所想,因為宮裡鬧成一團,亂糟糟的,沒人顧得上她們,所以她們又被請出了宮。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太子恐怕蹦躂不了多久了。

 忤逆不孝,即便他是個一身功績的太子也會備受攻訐,何況太子的品行……

 不提也罷。

 而不管皇帝廢不廢太子,他都不會再要齊國公出兵了,因為齊國公被打成重傷,還下不了塌呢!皇帝就是臉皮再厚,也不能把齊國公從塌上抬出來,逼著出兵吧?

 不僅不能,他接下來甚至還要一再禮遇厚賞,否則會寒了那些早早就投靠他效忠的老臣的心。

 眼看早早定下的計策奏效,甚至遠比自己當初想的收穫更多,怎能不讓人心情大好。

 出宮門時,崔舒若臉上在哀愁,眼底卻滿滿是笑意。

 而等候許久的崔成德,僅僅是在出宮門後必經的茶肆,遙遙看她一眼。見到她形容狼狽,心下意識就揪了起來,可回想時,未曾真的見到她受傷,又不由鬆了口氣。

 他讓底下的人去打聽打聽今日宮中發生的事,作為世家大族,崔氏在宮裡有自己的人。不僅是宮裡,一些權貴府裡也有眼線。

 崔成德此時已鎮定如常,重新有了崔氏麒麟子應有的風采和謀略。

 他從簡陋的茶肆離開,坐上牛車回崔府,回府的路上,腦子裡回想的全是關於崔神佑的一切。

 作為一母同胞的兄長,他絕對稱不上盡職,放任妹妹獨自待在本家老宅裡,甚至在明明有能力將她帶來建康時,選擇了放棄。

 但他只是想再穩妥一些,等到他地位穩固,等到柳氏在府裡的掌控沒這麼大的時候,等到……

 他有許許多多的顧慮。

 即便他被人譽為崔氏門閥麒麟子,受女郎們追捧,可早年在崔氏的地位並不穩,哪怕他是養在老夫人膝下的,可崔氏兒孫眾多,若是他不夠賢能聰穎,即便他是家主的兒子也沒有機會受到重用,更何況,他的阿耶有那麼兒子,並不缺他一個。

 他還有一個身為前朝公主的阿孃,一個被視為不詳克母的親妹妹。

 直到他少年時外出年遊歷,拜了名士大儒為師,名聲傳遍世家貴胄,連聖人都親口稱讚他,他才有了立足的餘地,後來更是被阿耶視為能接手崔家的人選。

 他也終於有了可以接回崔神佑的機會,但內宅被柳氏把控,柳氏面善心狠,人前端莊賢惠,美名遠播,人後……

 崔成德可不信自己幼年時的落水、遊歷時遇見的山匪都是意外。

 柳氏將他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接連失敗後,興許是怕被人發現,再沒有過動作。

 可崔成德既然知道柳氏的真面目,怎麼敢把崔神佑接回來?在那個心如蛇蠍,慣會做戲的女人身邊討生活。倒不如待在本家老宅,儘管清苦些,好歹沒有性命之憂。

 然而,就是他的一念只差,害了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他在這世上真正的親人。

 叫崔成德怎能不悔,日日被愧疚折磨。

 而今日見到相似的崔舒若,才叫他如此驚喜,失而復得的喜悅將他砸得眩暈,差點沒了理智。若崔舒若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崔神佑,不管出了什麼事,這一回,他都一定要護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