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可是提前知曉一切的人是崔舒若, 旁人並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故而,還是叫人發愁。

 不過,崔舒若敏銳的發覺趙平孃的愁緒已經從不願意結親變成了怎麼應付訾家子。

 那麼此事,約莫八九不離十了。

 往往當局者迷, 趙平娘在前頭的親事上可謂是跌了個大跟頭, 到了這一回, 不免有些草木皆兵,情緒也不怎麼好。恐怕只有她從前一回親事的恐懼與挫敗中走出來,才能敞開心扉接納其他人。

 望門寡三個字, 光是聽著就叫人感到深深的絕望和刻骨的孤寂。

 崔舒若能做的僅僅是在趙平娘猶豫彷徨時,安慰她幾句,想要走出來,還得靠她自己。

 然而不需要崔舒若怎麼發力, 那位訾家郎君就開始了漫漫獻殷勤之路。

 隔三差五打著孝順長輩的名義,往竇夫人這邊送禮物。可放眼一瞧, 那些馬鞭啊、腰刀長劍啊,這一類的東西哪是旁人可用的, 顯然是為了送給趙平娘, 但怕外人非議, 也怕趙平娘不要, 才廢了這好一番功夫,輾轉送到她手上。

 可他厲害就厲害在, 即便是向趙平娘示好, 也絕不會冷落了其他人。

 孤本佛經、安神靜心的藥方, 顯見是給竇夫人的。

 精湛繁複的刺繡針法、古籍聖賢書,那是送給孫宛孃的。

 而一些奇怪的誌異、還有種植作物的書籍,毫無疑問, 是給崔舒若的。

 每個人的禮物都能選的恰到好處,叫人挑不出錯,可只要送到跟前一看,就能明白哪些是給哪個人。

 八面玲瓏、長袖善舞,這就是訾家郎君。

 一個父母雙亡,在爾虞我詐、人人皆覬覦家財的巨賈之家長大,還有天下最睿智的祖父的人,怎麼可能是軟弱無能的儒生?

 精明而不世故,圓滑而不諂媚,見多識廣,訾甚遠完全符合季猛女的形容。

 崔舒若見此情形,也清楚恐怕不需要自己的插手,兩人也能水到渠成,乾脆不再多言,免得叫這位未來姐夫太過順遂。

 她轉而看起了送來的許多有關種植作物的書籍。農人討口飯吃都不容易了,何況是識字,故而大多數是靠口口相傳和自身經驗來耕地種植。

 久而久之,種地反倒像是種本能了。

 但鑽研此道的人並不少,尤其是戰國時期的農家,他們關於治國的理念或許不夠現實,但是在農業著作上的貢獻卻不可忽視。可惜許多典籍經過戰亂都失傳了,崔舒若如今能看到的也大多是殘存不全的手抄本。

 至於記載棉花種植的書籍更是難找,畢竟只在西域一帶略有盛行。

 好在訾家的商隊遍及南北,即便是西域也有牽扯,所以才能弄來一本有西域作物種植的手札。但字跡還挺凌亂的,崔舒若辨認了很久,她若是想要播種,怎麼也得等到明天三四月份,到時候提前曬上三到五天,再做肥料,培育種子。

 就目前而言,她得保護好種子們。因此也就不大著急了,而是將種子與自己反覆試驗過後得到的比較精準的機具圖紙都保存好。

 等她回到幷州,也許就能開始準備了。

 在崔舒若專心研究種子,還有到時該如何推廣的時候,趙平孃的親事再一次被提上日程。到底是客居在旁人家中,不好叨擾太久,兩家又都有意向,若是最後不能成,早些離開也好。

 不管趙平娘對這門親事是如何想的,可趙家上下都對訾甚遠十分中意。

 趙平娘脾氣不好,又有些郡主的高傲,能找一個脾氣好、八面玲瓏的男子做郡馬,正好互補,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而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趙平娘關於婚事的恐懼與抗拒也沒有先前那麼明顯,至少在竇夫人再一次提起來的時候,能平靜的道:“他的確是個好人,但與我合不合適……”

 趙平孃的話突然一頓,她抬頭看向竇夫人,眼瞳濃黑,冷靜清醒,“阿孃,你們應過我,讓我親自試一試的。”

 趙平孃的語氣冷靜,竇夫人情緒自然也安穩,她也不是獨斷專行的阿孃,故而有商有量的問,“你前頭不是試過了嗎,還叫你三弟將人約去了茶肆,可怎麼還要再見一次?我和你阿耶在家中可以縱著你,但傳出去對你的名聲有礙。”

 也許是因為兩人的口吻都相對溫和,趙平娘目光清冷,語氣卻是往常難得一見的冷靜:“名聲?前一回的親事不是早將我的名聲詆譭得一乾二淨嗎?

 命硬剋夫,無恥二心……”

 趙平娘平靜的闡述著,眼裡並沒有什麼哀傷,但並不意味她不在乎,至少曾經對婚事滿懷憧憬的她是在乎的。

 十六七歲,花骨朵一般的年紀,陽光開朗,高貴的家世,勝過許多男兒的武藝,可到了最後定下婚事的未婚夫意外身死。那家人起初還想讓她嫁過去,甚至有不著調的說她命硬該死。

 流言蜚語洪水般砸向趙平娘。

 得虧她有世上最好的爺孃,又有爵位傍身,當時齊國公直接將人打出府。

 提起這一茬,竇夫人眉頭一皺,當即道:“提起那些做什麼,你可又是聽到什麼人嚼舌根了,便該將那起子人都打殺了。”

 不僅是嚼舌根的人,連同敢叫竇夫人金尊玉貴的女兒未嫁就去守寡的人,她如今想起來都恨不能生嚼了。

 可也因趙平娘提起此事,叫竇夫人心軟想鬆口。

 趙平娘則繼續道:“這一回,不試其他,只請阿孃讓我與他打個照面,我親自考量他,若成,我便嫁,若不成,還請阿孃莫要為難女兒。”

 “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竇夫人捏著絹子的手一緊,“也罷也罷,兒女都是債。我同你阿耶說上一說,成不成,還得看你阿耶的。”

 結果事情分外順利,齊國公沉思片刻,當即拊掌應了。

 單看他能因為崔舒若的見識跟才能就讓她在書房議事,而且能採納她的意見,就足以看出齊國公並非迂腐不化之人。

 再說了,對於自己的長女,齊國公一慣寵愛,甚至勝過兒子,對她的脾性可謂知之甚深。他很清楚,訾甚遠會適合趙平孃的。

 真到了兩人相見的那一日,也不知齊國公說了什麼,兩家大人竟然都沒有到,可謂是相當不合禮數的。

 但好在不是攤開了將相看一事擺出來講,只是藉著趙巍衡把人約到練武的地方。訾家地方大,練武的臺子四面開闊,武器擺得滿滿當當,並不輸武將出生的趙家。

 到了那,實際上能稱得上人的也只有訾甚遠、趙巍衡。崔舒若倒是陪著趙平娘去了,但是她不像趙平娘那麼勇,直接站到了訾甚遠面前。

 她伸手止住趙巍衡要說的話,面對面的看向訾甚遠,沒有尋常深閨娘子的扭捏羞澀,她抬著頭,身上穿的是紫色鑲兔毛的襖子,額間點了青色魚鱗花鈿,襯得她眉目如畫,尊貴氣派。

 訾家老家主捐過四品的官,但並無實權,故而訾甚遠雖不似尋常商賈只能穿生絲制的絹做衣裳,可終他一生,都穿不了紫衣,甚至連緋色都碰不得。

 身份上,趙平娘有天然的優勢,她可以勝過尋常女子,大大方方、傲然無畏的站在那。

 她說:“我知道你夠聰明,精通人情世故,尋常的試探根本為難不了你。”

 訾甚遠對趙平娘拱手行禮,“郡主過譽了,某不過普通商賈出身,當不起郡主厚贊。”

 在廊下看他們的崔舒若忍不住失笑,齊國公確實瞭解趙平孃的性子,訾甚遠的脾氣實在再合適不過。

 趙平娘並沒有生氣,她隨手抽出一旁的長劍,短短几個動作,利落果斷,足見是練家子。

 冬日的冷風吹起趙平孃的髮梢,愈發襯得她颯爽冷然,隔著呼嘯的風聲,只聽她字字鏗鏘有力,“今日不必再做所謂的試探,我們比一場。”

 趙平孃的乾脆令訾甚遠一愣,他不由詢問道:“以比試輸贏定你我親事?”

 趙平娘反手挽了個劍花,笑得明豔,日頭高掛,兩相映襯似乎能將人眼晃花,北地人特有的深邃五官和白皙肌膚更是因陽光的照耀而變得透白,“自然不,以我的心意為準。”

 她明眸善睞,笑得明亮,然後舉劍向他攻去,僅僅一招,就讓訾甚遠盡顯狼狽。但他顯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一個旋身,從擺滿的兵器架上抽取了一把刀。

 刀劍相抵,爭鳴一聲,是利刃相接的銳利。

 但他顯然打不過趙平娘,節節敗退,甚至最後連刀都被甩開。

 旁人都以為趙平娘會高興,可沒想到她黑了臉,用長劍指著他,聲音冷然,嘲諷一笑,“你可是覺得女子就定然比不過男子的武藝?”

 訾甚遠天生就是一副笑面孔,但聽得趙平娘這麼說,當即蹙眉道歉,“郡主誤會了,我並無此意。”

 趙平娘呵笑一聲,諷意十足,“那你怎麼處處讓著我呢?你不善用刀吧,握都握不好。若是你當真拿我當做一回事,便該實打實的同我打上一場。我自幼跟在阿耶身邊練武,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一日都不曾懈怠,而你的刻意相讓,與我而言,是對十多年辛勤刻苦的蔑視!”

 聞言,訾甚遠一愣,他並沒有想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