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178.第二十二章





邯鄲城裡一片火光,到處都是火把,到處都是人。




小吏就非常辛苦,因為就算邯鄲是大城,也沒那許多磚瓦蓋起的房子,百姓住的大部分還是茅屋草舍,那你火星迸了一星半點,這城就要燒起來了。




進城的有些是義軍,還有些是趙鹿鳴送過來的壯丁,一萬多人,一瞬間就給城中擠得滿滿當當,搶屋子的有,搶柴的有,搶位置打水的更有,有人推推搡搡地就高聲罵起來。




一個說,老子今天心情不好,莫惹老子!另一個就譏諷回去,你殺了幾個人就自稱“老子”了?來看看實力,你那身上的傷到底是金寇捅的,還是押監兵捅的啊?




兩邊都沒有臺階下,迅速就打了起來,再然後拉架的沒拉完,同伍的已經過來了,掄拳頭上去,就成了打群架。




“早知道不該讓他們進城。”高二果說。




“說的什麼胡話,不進城明早全跑光了!”高大果罵。




這一場戰鬥下來,義軍的戰損比遠比金軍要高,一萬多人,算算折了兩三千,也就是一個金人老兵能殺五個義軍新兵。




當然不一定都是死了,有些是成功跑了的,跑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也許被金兵的斥候見到了,上去就是一箭;也許一頭鑽進山裡,從此就再也見不到;也許一路跑回滏陽,挑一個沒有人的村莊,沒有人的破屋子鑽進去,反正這事西軍的大將軍姚平仲都幹過了,他們這些草芥也算不上多丟人。




無論如何,收攏進城的還有八千人,這八千人就和早晨出門時很不一樣了。




小軍法官過來,也不苦口婆心勸,直接大棒子掄上去,給鬥毆的打得抱頭鼠竄,再一個個拎回來,用繩子捆成一串兒,回去問明白之後,助拳的就打了一堆軍棍,挑事的兩個不打,直接砍了頭,立在城門處。




軍法官做這一樁樁事時,有士兵就圍過來看。




他們的眼皮都有些腫,嗓子也都嘶啞得說不出話,現在再看到這一幕,他們臉上也有憤怒、恐懼、痛苦,可都不似早晨那般鮮活真切了。




他們尚未洗幹血跡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冰冷的麻木。




李世輔站在城樓上向下看,岳飛就說:




“他們也是可憐人。”




“若是沒有鵬舉,不知還要枉死多少。”李世輔說,“他們總算有些老兵的樣子了。”




死是死了很多人的,但打仗這回事,只要一習慣它,似乎死了多少人都只是個數字。




人當然不是數字,無論是死是活,他們也有他們的七情六慾。




岳飛跟著他往下走時,就說:“只是還需安撫軍心。”




“嗯,一會兒我們就去宗翁那,請他發賞。”




王善站在宗澤的面前,給宗澤倒了一杯茶。




“宗翁,明日大塔不也與完顏銀術可合於一處,不知咱們的援軍何在?”




宗澤也在那認真想。




“他們今日沾了血,明日再上陣時,有城上弓兵為援,當不至如今日這般狼狽。”




來的四千啦啦隊呢?




當然不挑剔,全部當做民夫用了,守城時人多些總是好的。




但這樣的拉鋸戰是痛苦的,一兩日倒罷了,要是打上兩三個月,甚至三五個月沒有勝負手,形勢就很可能有巨大變化,別的不說,後院都起火了,那你這邊的糧怎麼辦?




所以王善又堅持了一句,“宗翁還是須得早做定奪。”




老人捻捻鬍鬚,忽然抬眼看他,“出行時,帝姬是不是有些話吩咐你?”




少年狗頭軍師似乎被戳中了心事,露出了一個有些羞赧的笑。




帝姬在宗澤面前是很孩子氣的,王善也跟著有樣學樣,也像個孩子似的。




但他的話就一點都不孩子氣了,而是透著一股冰冷的可怕:




“帝姬說,咱們不能北抗金寇,東防杜充,總得想個辦法,將他倆一鍋燴了。”




凌晨有些寒冷,擠在邯鄲城裡的民夫睡得就很不舒服。三六九等,士兵們至少有個窩棚,他們就只能睡房簷,蓋草蓆。雖說人擠人能分享彼此體溫,可也分享彼此的跳蚤呀!




有人夢裡也要嘟囔一聲,艱難翻個身時,不知道是不小心還是有意的,一巴掌就抽在同伴的臉上,引起了一聲驚怒的罵。




完顏銀術可的帳篷就比他們都要舒適得多,可這個謹慎的將軍睡得更不安穩,他輾轉反側,夢到這場戰爭許多混沌的走向,可每一條走向的盡頭都是一片黑暗的霧。




因此斥候急匆匆穿過營地的腳步聲走來時,他立刻就醒過來了。




“何事?”




“斥候截獲了邯鄲宗澤連夜送往杜充處的密信!”




完顏銀術可的眼睛亮了!




信上寫了什麼?




信上可沒說請杜充立刻加入戰鬥之類的話——相反,宗澤說,杜帥的兵是精銳,壓陣督戰果然是效果不凡,光憑杜帥的名聲就足以令義軍士氣鼓舞,奮勇作戰!




接下來杜帥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放心吧,金酋而今只知我磁州義軍,根本注意不到杜帥的王師!這一場,咱們大宋贏定了!




一看到這,完顏銀術可拎著信就下了榻,“我須得去往大塔不也都統帳中一趟!”




大塔不也睡得就比完顏銀術可踏實很多,因此現在天還矇矇亮就給他拽起來,整個人披著睡袍,禿著頭皮,就非常的低氣壓,坐在帥案後一聲都不吭。




好在帳中的人都是這樣一副尊容,三個光頭皮在燭火下幽幽發光發亮,路過的女真衛兵看了,都感到十分安心。




“杜充當真欲收漁翁之利?”




大塔不也勉強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啞著嗓子剛問了一句,完顏藥師就趕緊接上了:




“杜充的兵馬橫在肥鄉,動靜從容,待我軍今日再戰疲憊,其進可與邯鄲守軍夾擊我軍,退亦可絕我軍北歸之路!如此毒計,可見此人兇悍非凡!”




大塔不也琢磨了一會兒,完顏銀術可就催了一句。




“不能置他不理,咱們在河北,就是要鋤掉這些毒草,好令宗望郎君再次南下時,順遂渡河。”




“郎君所說,正合我意呀!”郭藥師殷勤地看向大塔不也,“都統不知,我是有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