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當天,阿祖羅就以最快速度趕回了巴勒莫。好在路程並不遠,他來到醫院時,病人還在搶救中,他隨便挑了一處長凳坐下,像一尊在巴勒莫隨處可見的、被命運遺棄在原地的雕像那樣,於白熾燈下開始了漫長的僵滯。




這時候的他終於開始像一位真正的孩子那樣,失態、驚慌而且任由往日的鎮定一去不返,他咬著自己的指節,深深地彎下腰。一副蠢相,他想。可隨即,這個想法又被其他什麼東西給粗暴取代:千萬不要……




他平復著——用盡全力地平復著狂躁與不安,直到有人來提醒他,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就能就此放下什麼。早在他同意把老蘭欽從米蘭最好的病院轉到巴勒莫的那一天,他就已經失去了自欺欺人的機會——老人的病灶早就紮了根。一開始,他對此最大的奢求不過是老人能熬過寒冷的冬季,起碼西西里的冬季比北意更溫和。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整個法布里齊家族都知道,阿祖羅的選擇總是對的。




能僥倖一次,就難免再貪心第二次。他開始盼望老人能活過春天,隨即又活到夏天去,但這樣虛幻的願望終究是有落空的一天。




維托里奧收到消息趕來的時候,阿祖羅已經整整一夜未曾合過眼。




維托里奧位看似不苟言笑,實則心細如髮的人,他習慣穿著一身長風衣,有著一頭枯草般的黃髮,在布魯斯看來,這人的背影乍看上去還有幾l分像康斯坦丁,不過,從行動上看,他可比康斯坦丁要靠譜太多;他是法布里齊家族的二把手,果決狠辣,手上沾染了許多性命,不過,起碼這時候,這位外號是“野狗”的男人正準備把阿祖羅勸回去休息。




“如果你願意的話,”維托里奧說,“你可以明天就把他接回去,有一段時光,總比沒有好。”




阿祖羅扯了扯嘴角,他微微合了一下眼,又立馬睜開:“我會考慮的。”




“走吧,我送你回住所。”他言簡意賅道:“先生說,這段時間辛苦你了,你可以先休息吧,先生讓你明天抽空去見他一趟。”




……




……




之後的事情,布魯斯就難以再去了解了,他原本是跟在布萊雷利身邊,偶爾隨著他的視角而跳躍,但這次,他卻無法再作為以布萊雷利為主角的——劇目的唯一觀眾,而是不時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去看那些未曾被阿祖羅熟知的故事。




他看到了臥榻上的,被稱作“蘭欽”的老人,這個名字驚人的熟悉,但卻始終隔著一層紗,讓布魯斯無法將其掀開——無法看清他的真實面容,只推斷這也許是個英國人,亦無法得知對方的真正身份。他代替了本該站在此處的阿祖羅,行將就木的老人處於一種似醒非醒的狀態中,他讓死亡的蠅蟲落滿,不得動彈,卻仍舊頑固地讓語言從口中溢出:




“……我死後、”他艱難地,帶著一絲釋然和平靜:“就去找你的父親,布魯斯、他叫布魯斯·韋恩……他會帶領你走上……正確的道路……希望你看清這邪惡的真相……”




他氣若懸絲,感覺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別再厭棄,別再自責……你,去成為應該成為的……”




……




在護士推著車退出去後,阿祖羅替老人掖了掖被子,他握著他的手,嘴唇抵著他乾枯的手背。直到他的脈搏不再跳動,奇蹟也不曾發生。老人像睡著了那樣,就這樣死在了一個與孤獨、漫長還有放逐等詞彙不相干的季節,被洗得透亮的藍天仿若近在咫尺,濃厚潔白的雲盤踞在天際,明晰美麗。




他的臉龐劃下淚水,而恰在此時,附近教堂的鐘聲響起,為遠行的生命,也為震盪那仍然在懵懂的、卻註定坎坷的命運——




……




……




“節哀。”




埃科修斯·達·法布里奇如此說到。




他們相對而坐,桌前的兩杯飲品,不過,誰也沒去動他們。




在終於得以窺見這位正如日中天的mafia家族掌權人的真面目前,布魯斯曾經做出過很多猜測,他又不是第一天和這種人打交道了。哥譚的mafia盤根錯節,意大利裔,俄羅斯的律賊、墨西哥的毒販、還有亞洲的兄弟會,每一個他都仔細調查過,他們形式大差不差,人品卻都爛得夠有千秋。埃科修斯是個出乎布魯斯意料的年輕人——




他的具體年齡應該在三十歲出頭,留著兩撇鬍子,身形瘦削的男人,他是一副典型的意大利人長相,臉部較長,眉毛濃密,穿著考究的西裝,領子漿得筆挺。這讓沒在蝙蝠俠狀態的布魯斯忍不住泛起一絲嘲諷之意:呵,要知道,自《教父》上映以來,多少mafia居然也學著電影裡的那一套,開始假模假樣地置辦一身不錯的行頭,用起那些往日裡他們看不上的文雅詞來!他們以為他們是些什麼東西?穿得人模人樣,就能和那些真正受尊敬的檢察官、警察還有醫生相提並論了嗎?哦,說起來,他們上個世紀宰了的法官、律師、官員還不少呢!




阿祖羅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而埃科修斯卻自顧自般說:“你知道,我一直對此類——與死亡有關的事情感到遺憾,從認識你開始……上次的事情,至今我也十分痛心,你是知道我的。”




阿祖羅低低“嗯”了一聲,他隨手抬起了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飲品,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隨即就被苦了一下,居然又是酒!埃科修斯向來愛喝這類苦葡萄酒,也不知道是什麼癖好。要是以往的他,或許還會半真半假的抱怨一番,不過阿祖羅現在什麼心情都沒有,只好一直沉默。




“說起來,”埃科修斯像是鐵了心要把這份沉默趕走一樣:“塔加米諾最後的殘黨也清剿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