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勺大師 作品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癲

 宣武帝此人,身上有個絕佳的品質,叫做能屈能伸。正如他當年能按捺得住稱雄的野心,老老實實聽她的勸,在龍首原上積蓄力量,也如他前兩日還被她按在榻上狠抽臉,現在就能裝作無事發生,又端起了為人君者的架子,和她來演一場君臣相得魚水情。

 這或許能稱之為一種賤格,但這種賤格來得相當有道理。

 識時務者為俊傑,應離闊能當皇帝,那自然是俊傑中的俊傑。雖然他們君臣二人兩日前才剛撕破了臉,那場面十分尷尬,但並沒有產生什麼利益上的衝突,為君者若假裝此事過去,喬知予這個一直以來頗為知節守禮的臣子自然不可能會舊事重提,那麼此事就會就此翻篇,至少在明面上,不會再成為他們二人之間的隔閡。

 如此反應,屬

 實是應離闊在給自己偷偷找臺階下,貴為九五至尊,此舉頗有些可笑可憐。

 其實應離闊並非一直如此,如若此世喬知予不做這個大將軍,他將會是一個剛猛狠烈的強勢君主,可惜這一世,喬知予為他擋掉了太多的挫折,與此同時,也在不經意間也擋下了他帝王心術成熟的機會。

 他要執天下之權的野心與慾望沒有變弱,可是卻失去了與之相匹配的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可以捨棄一切的強大心力,而失去的這些東西,恰恰好,由喬知予為他補足。

 立威、自崇、施威、平衡,這些可以為宣武提供建議的為君之道,喬知予也不是天生就會,畢竟她並不是一個政治天才,也並非真的是世家大族培養出來的飽學之士。說來有趣,她腦子裡的這些讓宣武對她無比倚仗,怎麼也離不開她的東西,正是從宣武帝本人身上學來的。

 第一世,她被年逾知命,心機深沉、洞察人心的宣武帝折磨。雖一邊在心裡痛罵他是老不死的老屌子,可另一邊,她也承認自己確實不如這個老屌子有手段,於是一邊罵,一邊學他的心機、城府。

 第二世,她遠離了皇城,身在江湖之遠,可卻看清只要是想要完成任務,她的每一步其實一切都和廟堂息息相關。於是她開始通過不知閣,分析整理宣武帝的一切訊息,從他的幼年,到他登帝,她細細分析他每一步的佈局、謀略,從中也觸碰到這位一代開國帝王不為人知的內心,明白了他的脆弱之處,也明白了他一輩子的欲求。

 這第三世,她成為了他。她將玩弄政治與把持權力貫徹到底,運用從他那裡學來的佈局與謀略助他登帝,運用從他那裡學來的城府與心機在亂世翻雲弄雨。十六年來穩穩扶住他的那雙手,一半來自於她喬知予,但另一半,其實來自於他自己。

 從未有過龍陽之好的宣武帝對她這個“男人”的喜歡,如此耐人尋味……

 他到底是看中了她的權力、地位、聲望、學識,還是透過她看到了自己本可以成為的那個唯我獨尊、不受掣肘的自己,愛上了另一個自己在她身上的倒影?

 喬知予微微勾起唇角,不動聲色的看了眼一旁的宣武帝。

 帝王的喜愛,原來是一場盛大的自戀,當人身處低位時,偶然得到,會覺得珍貴至極,但當人站到高處,便會發現,這份喜愛究其實質,其實相當的濫賤。

 “不言騎事情辦得快,隴右李家的罪狀已蒐集了八成,不日即可將李大人下獄。既是陛下的御花園,這太液湖中的錦鯉,自然由得陛下處置,無論清蒸還是紅燒,臣下都當鼎力支持。”

 喬知予俯視水面,挪動著手中魚竿,又補了一句:“只是錦鯉既去,或該補一批魚苗,陛下以為如何?”

 世家始終為宣武帝的心頭大患,無論怎樣,他都想將其剷除。如今逮到李家的錯處,正好黜去李正瑜的官,殺雞儆猴,蕩平科舉推行之路上的阻力,選用一批出身寒門的士人。

 “不急,不急。”宣武帝笑道:“含章贍博之士,鯁言正議之臣,誘而進之,必定入

 吾彀中。你瞧,上鉤了!”

 見浮漂抖動,他將魚竿一抬,魚線繃直,頓時釣上來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錦鯉。候在一旁的王福公公趕忙將其取下,用黃布包了,放在木桶中。

 “你的竿子如何還沒動靜?”宣武興致盎然的穿上餌,扭頭看她一眼,再度揮竿甩鉤。

 喬知予望著波光粼粼的太液湖面,不置可否的笑笑,“臣說過,臣不善此道。”

 “兩日前,你回京路上遭到赤燕殘部刺殺?這些亂臣賊子,各個心懷異志,剿不盡、殺不絕。你怎麼看?”宣武問道。

 喬知予手持魚竿,神色平靜,“蛇有七寸,制其要害之處,得之矣。”

 宣武聞言,扭頭覷了一眼喬知予,似在分辨此言真偽,“打蛇打七寸不假,但殺了啟蟄,你當真捨得?”

 “三哥說什麼,臣聽不懂。”喬知予提了提魚竿,不急不慢的回道。

 “大燕玉璽被啟蟄捏在手裡,無論如何也不肯交。朕提審他多次,每次都對朕橫眉冷對、閉口不言,但倘若朕提到你,他便豎起耳朵。早年軍中有傳言,說赤燕軍少將軍與你交好,不是兄弟之間的交好,而是契兄弟之間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