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與梨 作品

第二百三十五章 神話


瓦特爾教授無聲的翻動著手裡的這份厚厚的檔案,不知道自己此刻應該發表什麼樣的評價。

 
瓦特爾教授來找校長,本意是看看能不能給顧為經聘請到一位更好的素描老師。

 
他不曉得酒井太太的提高班為什麼沒有選擇招收顧為經做為學生,要是校長能夠開口,把顧為經送進酒井太太手裡去,那就再好不過。

 
最起碼,校長也可以親筆給顧為經寫一封推薦信。

 
這樣的孩子,天生就應該獲得更好的舞臺,將來去籤畫廊,走藝術路線。

 
世界排名前列的美術名校,才是屬於他的舞臺。

 
那裡能找到大師級別的老師,也能輕易找到比仰光更好的成名機會。

 
美術史是個怪圈——科學界民科和研究院裡的研究員,誰更加厲害根本就不值得討論。

 
而學院派和街頭修野狐禪的藝術家誰優誰劣,這個問題則沒有準確的定論。

 
通常前者的技法會更強,然則能改寫美術史的天才永遠不在這個“通常”的範疇內。

 
要不然是東風壓倒西風,要不然是西風壓倒東風。

 
中世紀末開始,藝術潮流故事的主線總是相似的。

 
各種零散的藝術家和不得志的小畫派自民間興起。

 
從被主流畫派和美術學院中的學究們打壓,到靠著作品的表現力和牛的冒泡的才華征服市民,形成追隨他們的風潮,再到受到某些當權者或者美第奇家族、斯克洛威尼家族,伊蓮娜家族這些歷史上有名的收藏家大金主的看重和贊助。

 
最後成為新的學院派,然後再開始打壓別的小畫家……

 
從纏鬥惡龍到變成惡龍,彼此不停的螺旋循環。

 
一段故事裡掀起激進美術變革的新興畫派,到了百年後的下一段故事裡,就變成了被新一代藝術家們叫嚷著要打倒的食古不化的學院派大Boss。

 
有點朝代更替歷史週期律的黑色幽默。

 
19世紀晚期,進入工業時代開始。

 
印象派、浪漫主義、唯美主義、批判現實主義……

 
幾乎東西方的歷史大勢都是各種民間非正統的藝壇小幫派,向坐在美術學院官方沙龍里的大教授們發起攻擊和學術批判,並把他們揍的落花流水的大變革。

 
事情弔詭的地方則是。

 
很多外行人都沒有意識到,同樣就是從印象派這一代百花齊放的民間藝術家們退場開始,畫壇之後誕生的所有藝術名家幾乎一水兒的都是專業的科班背景,名校出身。

 
過去半個世紀裡任何一位拍賣場上的寵兒,全都是大美院畢業的藝術生。

 
很少再會有像梵高一樣從傳教士跨業,或者雷諾阿這種瓷器店學徒改行的人。

 
達明安·赫斯特,kAws這類藝術家的在大眾媒體裡公眾形象已經相當“搖滾”了。

 
赫斯特年輕時完全直接就是個幫派分子,偷雞摸狗,兩次入獄。

 
這種履歷很容易被當成什麼胎教肄業的小混混。

 
但不好意思,

 
人家正經是常年世界排名前十的超級名校倫敦大學美術學院的科班畢業生。

 
畫家開始又變得像律師、醫生這樣的技術類職業一般——講究“上大學改變命運。”

 
越是名校畢業的越吃香。

 
知名的畫廊往往會更優先考慮有名校背景的學生。

 
世界四大美院視覺藝術系的學生畢業後,只要水平說的過去,畢業展上的作品再展現出點自己特色。

 
高的不敢奢望,在大都會里的藝術創意園區,籤一家不大不小的普通城市畫廊還是不難的。

 
瓦特爾教授覺得。

 
以顧為經如今的繪畫水平,要是沒有申請到一些厲害的藝術名校,既對顧為經不公平,也對這份畫功不公平。

 
現在看到手中的文件,他只得苦笑又苦笑。

 
自己已經完全沒有開口的必要了。

 
在德威學校自己的評價體系裡,加入本地職業藝術家所組織的官方美術協會,是能和被全美追捧的職棒體育生這類高水平運動員相提並論的成就。

 
雖然不是每一個歐美國家都認可緬甸文化部門下屬的書畫協會正式成員這個身份的含金量。

 
某些學校政策可以給免試破格錄取,某些則只是面試時的加分項,或者面試官覺得你還不錯,可以特批你一筆獎學金。

 
但這也是一個很漂亮的履歷。

 
特別是那張與曹軒聯合署名的照片,實際上就是最好的推薦信和敲門磚。

 
比他建議校長寫封親筆信、給面試官提前打招呼要有用的多。

 
無論是靠人脈還是靠真本事——大藝術家願意和他聯名畫畫,面試官不腦殘,就不會把這種學生拒之門外。

 
“倒是我自作多情了,這小子已經給自己整好了響噹噹的背景。”

 
瓦特爾教授看著這張不現實的都有點玄幻的壁畫照片和署名,摸摸鼻子。

 
若不是他知道好像年初的時候,曹軒老先生真的來到了仰光。

 
素描教授都會以為這張照片是ps合成出來的。

 
這裡面的文件很厚,不止一張壁畫的照片。

 
吳老頭在通過入會認可的時候,為了把顧為經的履歷做的厚實漂亮一點,看上去不是他公權私用給鄰居家小孩走後門。

 
老頭子將很多旅遊局在大金塔項目過程中拍攝的宣傳資料都放了進去。

 
瓦特爾教授看見了紀念碑上顧為經排名在酒井勝子之前的金漆鳴謝名單,看見了眾位大佬圍觀評價顧為經素描畫時的照片,甚至看到了一張曹軒老爺子現場指點顧為經畫畫時的抓拍。

 
這沒準是某位旅遊局僱用的攝影師用長焦鏡頭從遠方拍下的場景。

 
一老一少兩個人站在一處古舊壁畫之前。

 
曹老手拿著毛筆,顧為經則像是個小跟班一樣站在小老頭的身邊。

 
長焦鏡頭所拍出的照片背景虛化的厲害。

 
壁畫上的內容只有模糊暈染在一起的色斑,曹軒老先生的五官卻表現的很清晰。

 
老爺子臉色抿著嘴唇,側頭看著身邊的少年人,臉上看不出多麼和藹,是那種很嚴肅的表情,卻又不顯得疏遠。

 
圖片中,

 
老先生神色沒有一個成名藝術家對待來鍍金的年輕人常有的那種冷淡和敷衍。

 
緬甸也沒有哪個鍍金的年輕人值得曹老敷衍。

 
瓦特爾教授莫名覺得,這位大藝術家面部的表情,讓他無端想到了自己在教室裡認真講課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