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與梨 作品

第三百九十三章 後一份禮物

 “收到了,我爺爺臉色都漲紅了。”

 顧為經在話筒裡笑著說。

 “嗯吶,嗯吶,擱我我的臉色也得漲紅啊。我跟了曹軒先生這麼久,都沒得到過這麼好的東西。別說我了,這麼年來,曹老給小顧您這般的晚輩寫字的,我還是頭一次瞧見。”

 老楊在話筒裡附和。

 他用餐巾紙擦了一下嘴。

 “顧同學,不是老楊我豬鼻子插大蔥,非要指點你做事。不過我還有必要和你說一聲,曹老先生的這幅字,千千萬萬可要收好了。也別動什麼拿出去賣的心思。缺錢管你楊哥開口,等閒百八十萬的,我還是能拿的出來的。曹老的書法是值錢,但是嘛,這情份可比這錢本身貴重多了。”

 “既然好不容易得來了這種天底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機緣,咱就把它拿穩了,握好了,萬萬不能往外趕。”

 “我在外面打拼了這麼多年,就總結出了一個千金難買的道理,人要惜福。人這輩子有幾分福分不容易,能把它牢牢抓在手裡更難。”

 老楊笑呵呵的說:“話不好聽,道理是這個道理,伱說對吧,小顧。”

 讓曹老喜愛的青年才俊不是沒有過。

 可年過古稀以後,還能讓老人家生出此般心思的,真就天地下獨一份兒了。

 曹軒的書法不值錢。

 那是特指跟老爺子的畫比的。

 舉個例子。

 晚清畫狀元宮廷畫師唐岱,他的徒弟吳仲謹,吳仲謹的徒弟,唐岱的外孫趙顯庭,三代人都是宮庭畫家。

 早在乾隆年間,收藏界就有個共識。

 吳仲謹的作品上有些有老師唐岱提款的,字比畫金貴。

 趙顯廷的作品上偶爾有吳仲謹提款,也是字比畫金貴。

 坊間傳說有一幅趙顯廷兒時的練習之作,卷軸背面有唐岱隨手寫的“臘月初二”四個字,該作品幾經風霜,重裱了五次,每代主人都再三叮囑重裱時,裝裱師傅務必務必要把後面那四個字留下。

 人家藏家直言,玩的就是這四個字。

 至於趙顯廷的畫,不過百來塊袁大頭的東西,無所謂了。

 雖然這師徒祖孫三代,聽上去有點魯迅《風波里的九斤老太最愛的口頭禪,“一代不如一代”的意思。

 事實大體也是這般,可是這沒有太多值得嘲笑的。

 文徵明、唐寅這些名動整個東夏藝術史的大才子,又有哪個普通人聽說過他們子孫、弟子的名諱?

 就算魏晉大小王,唐代大小李,這幾對父子都僥倖闖出偌大藝術名聲的,依舊是長輩的名聲更大幾分。

 整個藝術圈的規律都無非如此,師徒傳承如那王侯公卿襲爵的遞減。

 公降為候,候降為伯,伯降為子。

 在收藏家心中,照例分量總是多少要降一等乃至數等的,即使是堂堂“畫壯元”也跳不出這個圈子裡。

 未必是晚輩生在富貴聲名顯赫之家,就練畫不努力了,也未必是虎父犬子教導無方,三代畫家的畫功筆墨傳承間就丟了神運。

 而是一個畫家的地位。

 是由機遇、運氣,時代環境等等無數因素多方面一起組成的。

 作品的好壞,只佔其中的部分因素,更多的則是外界機遇。

 只能說是時也運也。

 光是康熙在乾清宮裡欽點了唐岱為“畫之狀元”這一句話,甭管這傢伙是不是踩了狗屎,康熙皇帝的藝術審美眼光的高低能否足以評定天下畫家的好壞。

 就這合適場合下的一句話,直接勝過了畫宮處裡無數如顧為經祖輩那樣的小畫師同僚們,一輩子的努力。

 像小荷爾拜因和老荷爾拜因這樣,強爺勝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一山更比一山高的事例,則絕對屬於祖墳冒青煙。

 是讓老爹躺在巴伐利亞的鄉間墓地裡,都恨不得重新蹦起來跳三圈舞再躺回去的美事。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酒井勝子畫的再好,也沒有人敢說,幾十年後她能真的代替她老爸酒井一成的地位。

 同樣是因為這個原因。

 顧為經到底能走到最後,石破天驚的成為曹軒的徒弟,還是林濤當年所說的——當他的徒弟,哪怕曹老實在喜歡,有興趣了時而親自提點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