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鴉之潮 作品

第161章 終結與死亡


                 折磨、痛苦、求死不能。

  似乎每一個生靈在自己擁有了智慧與意識的第一秒,都會產生這樣的陰暗想象:他們會忍不住地去想象,去恐懼,去揣摩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酷刑,並在某種更陰暗的角落之中,會暗暗的期待著,期待著它會降落在別的生靈的頭上,引起悲鳴與哀嚎。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怒火與惡意肆意起舞的時候,他們就會這麼做的。

  但即使是每個生命內心中最可怕最陰暗的妄念,也永遠無法想象出來,真正的永恆,到底會有多麼的痛苦。

  單單是走入【命運引擎】就是凡世所能存在的最具有折磨性的挑戰:哪怕是一手搭建了這座永恆牢籠的熔爐之神自己,恐怕也不會知道,這裡到底關押了多少被殘酷虐殺,在無盡的怨恨與憤怒中死去的暴虐魂靈。

  為了締造整個空前絕後的決戰兵器,整個北銀河被冉丹的屠刀清洗得十室九空,幾十上百個星區從繁盛的巢都世界化作徹頭徹尾的死亡焦土,哪怕是人類帝國掀起這場偉大遠征以來,所付出的犧牲的總人數,比起【命運引擎】之中所關押的龐大靈魂數量,依舊算得上是稀少的。

  而現在,冉丹的帝皇就立於這座永恆牢籠之中:現在,這裡是屬於它的牢籠了。

  足以淹沒一切的怨靈之海在它走進去的第一刻,就徹底的撕碎了它的皮膚與血肉,永遠無法計數的魑魅魍魎在淒厲的復仇之嚎中,爭先恐後地撲向它的肉體與靈魂,每一寸骨骼都被一點點地啃食,每一縷靈魂都被一絲絲地扯碎,就彷彿數以千萬計的食肉之蟲一點一點地把一條鮮活的生命吞噬殆盡,讓痛苦與掙扎成為死亡之前唯一的回憶與感官。

  復仇、惡毒、詛咒、又或者是徹頭徹尾的瘋狂。

  無數的靈魂被這樣的情緒所驅使著,在異形帝王的身上施加著世人難以想象的暴行:它們鑽入它的眼皮與唇角,肆意啃咬著眼球與牙齒後那脆弱的神經;它們鑽進了它的血肉,讓無形的寒風化作刮骨的鋼刀,一遍一遍地刮取著骨骼與筋脈;在心臟、在大腦、在每一個指尖與每一寸肌膚,甚至在它的靈魂的每一片淨土上,惡毒的魂靈如同鋪天蓋地的蝗群一般,無處不在。

  而這樣的折磨,不過是第一個瞬間所發生的一切,比起接踵而至的瘋狂,簡直過於輕鬆。

  它們試圖將它生吞活剝,又試圖讓它活著,在無窮無盡的怨念與折磨著崩潰。

  任何一個生命,無論它的普通的人類、強大的阿斯塔特、傲慢的冉丹霸主、好戰的剝皮、亦或者是最古老最惡毒的科摩羅權貴,它們在這一幕面前,都不會有任何的區別:此類之徒的精神卻在第一個呼吸中徹底地破碎,他們所看到的一切就足以殺死他們,他們甚至不會感覺到痛苦,因為在他們被徹徹底底地撕碎之前,他們的精神早就已經死去了:對於任何一個平凡的生命來說,這裡,就是死地。

  但是,對於異形的帝王來說,這裡,卻是永恆。

  它身處於全銀河目前最可怕的折磨機器之中,這個機器是如此的浩大與瘋狂,就連那些亞空間最深處的深邃目光都不由得將自己的注意力短暫的移到這裡,目睹著它是如何運作與散發自己那最為酷殺的美妙藝術的。

  冉丹的帝皇死去了,在它邁入這裡的第一秒,它的肉體凡胎就已經死去了,它的皮膚與血肉被狂暴的颶風硬生生地從骨骼上脫離並撕碎,它的骨骼、內臟與神經則在下一個瞬間被啃食殆盡,在它感受到更多的痛苦之前,它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但在下一刻,但在它的心臟開啟第二聲心跳之前,它又在痛苦的最中心,活了過來。

  強大的生命力與更堅強的意志支撐著它的軀體,它的皮肉與骨骼頑強地成長著:然後被越來越多的靈魂用冰冷的寒風颳去。

  成長、颳去、成長、颳去……

  每一秒,都是生與死之間最痛苦的折磨。

  每一秒,這樣的折磨也許都要重複無數次。

  但這,但這肉體上的折磨與痛苦,比起精神上的,甚至遠不及萬分之一。

  靈魂、惡毒的靈魂、所有的靈魂,它們湧入了冉丹帝皇的靈魂之海中,渴望著摧毀著它,但唯獨這裡,是異形帝王絕對不能拋棄哪怕一寸土地的最後之國。

  它的心靈視野必須維持,它的理性與思考必須存在,它的靈魂必須活著,哪怕只是如同最可悲的枯骨一般,苟延殘喘,那也必須保持著存活:不是為了它自己,而是為了這強大且無序的力量,不會無差別地降臨到它的子民的身上。

  於是,它掙扎著,它抵抗著。

  它哀嚎著。

  沒有人能夠聽到它最痛苦與淒厲的哀嚎,因為它根本沒有迴響在現實宇宙之中,而是不斷的在靈魂之海里,掀起一層又一層永不停歇的腥風血雨。

  靈魂在震怒,那些本就因為被剝奪了生命而瘋狂的意志,正以越來越扭曲的姿態,折磨著它的每一寸神經與意志,大聲的喝令著它的屈服與隕落,與它們的戰鬥一刻也不能停歇,與它們的折磨永遠也不會消退。

  穿心蝕骨,無處不在,憤怒與報復的怒火化作了最貪婪最饕餮的惡獸,只要它稍稍地逃避著世間最可怕的折磨,它所珍愛的一切就會在一瞬間,土崩瓦解。

  它甚至聽到了笑聲,聽到了無數的怒吼與詛咒之外,那同樣無窮無盡的笑聲:它們來自於現實宇宙之王的地方,來自於隸屬於混亂與渴望的永恆王國,來自於那些最褻瀆的意志與它們麾下的忠僕:它們梳妝打扮、它們嚴陣以待、它們用著狂熱的態度,為了這難得一見的表演而盡情的歡呼喝彩。

  掌聲、譏諷、私語與永無止境的許諾夾雜著痛苦之中,襲擊著它的精神與意志,讓它不得不全力地抵達著它們,抵擋著這些銀河中最美妙的契約:它們中的每一條都是它最渴望的:未來、美好、希望……

  與解脫。

  但,它不能。

  它不能這麼做。

  它仰起頭,哀嚎。

  它只能哀嚎。

  它哀嚎著,命令著自己抵抗所有的侵蝕,命令自己的身體在無盡的生與死的侵蝕中,堅持著徒勞無功的復生與存在。

  直到它能經受住這一切。

  直到它能夠抵抗這一切。

  直到它能夠接納它們,能夠接納這些狂放的靈魂,能夠讓它們盡數吸附在它的身體上,貪婪的吞噬與頂替它的血肉,以它的意志與理性作為美妙的食糧。

  直到它有力量,有足夠的力量與野性,去維持這一切。

  去維持它的種族的希望。

  它必須這麼做,它必須走入與成為命運的引擎,將自己種族最後的命運緊握在自己的手中。

  它有時間這麼做,因為在命運的引擎中,時間地流速是如此的緩慢與遲滯,也許是外界的一個最不起眼的瞬間,就是這裡的萬年。

  萬年。

  萬年。

  又萬年。

  ——————

  它不在乎。

  ——————

  帝國在撤退。

  冉丹在前進。

  勝利在揭曉。

  但斯坎德培,毫不在乎。

  整個冉丹帝國的二號人物就這樣忠誠的侍立在【命運引擎】的一側,宛如一名最尋常的卑賤奴僕一般,等待著自己主君的歸來。

  它不知道要等多久,它只是任憑著時間的流逝,任憑著戰爭的腳步,任憑著萬事的終焉。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最殘酷的交鋒之後,人類的艦隊終於緩緩的開始了自己的撤離,這是一個絕對的無奈之舉:即使冉丹的殿後艦隊已經在它的命令下遣散了不少,但是剩餘的大軍依舊足以從數量上壓垮所剩無幾的帝國艦隊。

  防線被突破,要塞被奪取,曾經流乾了無數鮮血也寸土不讓的關鍵節點,如今只是棄之如履的無用垃圾,沒有人在意它們,異形的艦隊又一次地兵臨了塔克斯五號星的軌道,又一次地投下了浩如煙海的登陸大軍,又一次地讓戰火被每一個人角落上燃起。

  這一次,它們不可阻擋。

  那些受傷最嚴重的帝國艦隊已經不知不覺地從戰場上消失了,那些編制完好的凡人輔助軍也已經在不知道什麼時候登上了一艘艘運輸船,在火蜥蜴們的掩護下,開始了自己的撤退。

  也許還有數以百萬計的帝國戰士被異形的大軍黏住,被事實上的無奈拋棄,但也有更多的勇士與希望已經保留了下來,已經成為了帝國新的骨血。

  但這一切,但這一切所代表的勝利、榮譽與得失,斯坎德培毫不在乎,它緊閉著眼睛,將所有的戰事丟給了那些在戰爭中倖存下來的元帥與海軍上將,而它自己只是佇立在原地,宛如一尊毫無美感的黑鐵鑄像。

  而在它的身旁,而在它的身後與遠方,而在一路蔓延到地平線的黑暗與黯淡光芒之中,有著與它做著同樣動作的人物。

  它們佇立、它們沉默、它們等待著自己唯一的主人歸來,無論它們要等待多久。

  這些存在,這些戰士,這些會被帝國的士兵敬畏地稱之為【冉丹禁軍】的無情殺戮機器,它們數以萬計,而在它們那無悲無喜的純黑色頭盔的反襯下,是【命運引擎】那永不終結的猩紅色光芒。

  它們就這樣等待著。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