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碧悠然 作品

1464.慈母 二十三

大夫走後, 林梅雨開始回想,實在想不出自己是什麼時候中的毒,因為她沒有見外人, 衣食住行所用到的東西也沒有經外人的手。

不知道是誰背叛了自己, 但她知道仇人是誰。

林梅雨即刻就想要去林府找錢芳華算賬,但她也知道,自己即便去了,可能也進不了門。本就身子弱,再折騰一場,精力更差, 到時尋解藥就更難了。

她眼神一轉,就有了個主意,找來了身邊的丫鬟吩咐:“你去找林夫人,就說我命不久矣,回想從前種種,覺得愧對了她,想要給她道個歉。請她務必來一趟。”

她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 於是又補充,“如果不來, 我死了也會不安心,會去找她!”

丫鬟是最近才到她身邊伺候, 聽著這話,只覺得格外滲人, 雞皮疙瘩都冒了一層又一層。

楚雲梨得了消息, 她心情不錯,剛好長青也想出門轉轉,於是母子倆坐了兩架馬車, 一前一後出門。

林濟陽最近正在籌還債的事,他當然想讓錢芳華幫忙,但又不敢把人往死裡得罪。錢芳華之前就已經明確表示過不會幫他還債,甚至還對外打了招呼,說他借的銀子跟林府無關,這樣的情形下,他如果一次次上門求幫忙,得到的只有厭惡。

聽說母子倆到了門口,林濟陽大喜,急忙跑去門口迎接。

“夫人……”

楚雲梨打斷他:“麻煩你稱呼我為錢東家。”

林濟陽從善如流,只要能讓錢芳華幫忙,別說喊東家,就是喊祖宗都行。

“錢東家,快請進。”

楚雲梨沒有上臺階,而是回身看向後面的馬車。林濟陽正覺得疑惑,就看到馬車中下來一位著墨色衣衫的年輕男子,身形修長,眉目俊郎,唇邊帶一抹笑意。

乍一看,就是個出身富貴的公子,不知內情的人從體態和神情間就看得出他在家裡很得看重。

林濟陽認出來面前的人後,心情特別複雜。

“長青?”

之前將這孩子記為嫡長子時,林濟陽以為他只是個馬伕,運氣好被夫人帶回來了而已。後來知道那是親生兒子後,他一次也沒有見過。

許久不見面,這這孩子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畏縮,看他走路,根本想象不到以前他還是個瘸子。

“你好了?”

林濟陽眉眼間滿是歡喜。

長青見狀,微微皺眉:“我以為你會不高興。”

林濟陽一愣:“怎會?你是我的兒子,血脈相連,我當然希望你好好的。聽說你最近天天都在看書,是想參加科舉嗎?”

長青不置可否:“今日過來是林梅雨相邀,不如進去說?”

“好 。”林濟陽前面帶路,悄悄回頭看了幾眼兒子,心情愈發複雜。這孩子從方才見面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喊他。

“長青,你在家裡住得可還習慣?”

“娘對我很好,凡是我看不順眼的東西全都挪走,敢對我不敬的嚇人全部都發賣。”長青笑吟吟,“娘這樣用心,我怎麼可能不習慣?現在的日子,是我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林濟陽苦笑:“我一直以為你已經不在世上,你會不會怪爹?”

“我沒有爹!”長青毫不客氣,“娘說了,畜生不如的親爹,還不如沒有呢。”

林濟陽不高興:“錢東家,不管咱們之間的恩怨有多深,都不應該牽扯孩子。”

楚雲梨嗤笑:“這話應該我來說。當初你換成我兒子的時候,我可從來就沒有得罪過你們這對狗男女,現在來跟我說不牽扯孩子……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林濟陽,這就是你的道理?”

她神情間滿是不屑,林濟陽抹了一把臉:“當年的事,是我對不住你。”

“知道就好。”楚雲梨走在了他前面,“我永遠都不可能原諒你,所以,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最近外頭有不少人問你追債,無論你多好的口才,說破大天去,我也不可能幫你還債!”

林濟陽咬了咬牙,堂堂林家的大老爺,之前走出去也算有頭有臉,如今欠錢不還……這真不是什麼好名聲。

“錢東家,你能不能把屬於我的東西還我?”

楚雲梨反問:“什麼是你的?”

林濟陽知道她不願意,卻還是想要為自己爭取:“屬於林家的生意,那都是林家的東西,與你無關!”

“話是這麼說,但當初我嫁給你的時候,你說過此生只我一人,不會再碰別的女人,林家所有的東西都屬於我生的孩子。”楚雲梨振振有詞,“長青這麼大了,早該接手生意,因為他還在讀書,所以我只是代管而已。”

林濟陽立即道:“我可以先管著,等到長青能接手生意,到時我再給他也是一樣的。”

“一樣?”楚雲梨伸手一指自己所在的宅子,“林家的東西全部都屬於我兒子,到了你手裡,你要拿去養其他的孩子。怎麼可能一樣?你告訴我,哪裡一樣?”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了最後面的一進宅子,楚雲梨伸手一指正房:“林梅雨住在裡面吧?”

林濟陽有些窘迫。

後面這一進住的是林梅雨,中間那一進做了夫妻倆的新房,他住在最前面的院子。

以前他和林梅雨之前那些事沒有被拆穿時,兩人一個月至少要在小院裡私會四五次,如今光明正大住宅同一個宅子裡,二人卻再也沒有了當初的旖旎。

楚雲梨緩步踏入院子,乍一看,院子佈局還不錯,實則裡面的花草都不名貴,比林府差遠了。她左右看著,隨口問:“你也住在這裡?”

林濟陽忙解釋:“沒有,我住前面一進院子,一般都不往這後頭來。”

聞言,楚雲梨意味深長地瞅他,只把人看得不自在地別開臉,才道:“都說男人喜歡偷偷摸摸,果然不假。”

林濟陽:“……”

不是這樣的。

兩人當初暗地裡來往,是基於多年感情。

如今不來往了,是因為他們倆的身份就不能在一起,傳了出去,不光二人在世人面前抬不起頭,還會牽連了兒孫。

說話間,楚雲梨已經踏入正房。

林梅雨早在聽到院子外有動靜時,就讓丫鬟將自己扶到了椅子上。

關於趙婉兒私底下乾的那些事,楚雲梨有派人盯著,自然知道林梅雨為何會這般憔悴。

她明知故問:“娶兒媳婦是好事啊!你怎麼憔悴成這樣?是累著了嗎?”說到這裡,一拍額頭,“對了,外面不少人問你們追債,你這多半是愁的,看我這個腦子,整日算了太多的賬,滿腦子都是銀子,都把這事兒給忘了。”

林梅雨:“……”這是在炫耀吧?

有銀子了不起?

她雖然也想讓錢芳華幫忙還債,但這不是最要緊的事,當務之急是趕緊讓錢芳華將解藥拿出來。

“錢芳華,過去那些年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跟大哥暗地裡來往,不該生下孩子,不該換掉你的孩子,不該虐待你的孩子。”為了拿到解藥,林梅雨今兒是豁出去了,只要活著,什麼都可以再爭取回來,但如果死了,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說著,她還滑下椅子跪在了地上。

因為身子發軟,她跪得歪歪扭扭,帶上了一抹脆弱。

“錢東家,我給你磕頭認錯……我確實該死,但婉兒和玉寶是無辜的,我放不下他們。求你……求你原諒我,饒過我吧。”

說到後來,已然泣不成聲。

楚雲梨沒有避開她的跪拜。

林梅雨見狀,以為有戲,當即愈發卑微:“求您了,只要你能原諒我這一次,給我解藥,下輩子我當牛做馬償還你的大恩大德。”

一邊說一邊磕頭,沒多久就磕得額頭紅腫。

林濟陽一直沒出聲,他知道,自己求情只會起反效果,但看著林梅雨如此卑微,額頭都要磕破了,他忍不住道:“錢東家,殺人不過頭點地,得饒人處且饒人,差不多就行了。真看著梅雨磕死在這裡,你未免也太狠心……”

楚雲梨打斷他:“即便她真磕死在這裡,那也是活該。不過,問我要解藥,你們是找錯了人。”

林梅雨不覺得自己會找錯人,這個世上最恨她的人,非錢芳華莫屬。並且,錢芳華性情大變後,變得心狠手辣,還親自打斷她的腿。

大夫都說,這腿不管怎麼養,都不可能恢復如初。她越想越恨,但此時卻只能隱藏自己的恨意,再次磕頭。

“錢東家,我不怕死,但我想看著兩個孩子成親之後再死,求你成全。”

楚雲梨好笑地道:“我才不管你死不死呢,還是那話,你問我要解藥,那是找錯了人。就憑你們倆之前乾的那些缺德事,我如果想要教訓你,光明正大直接打你一頓,誰也不敢說我不該打人,你捱打了也只能給我受著!用得著下毒麼?”

聞言,林梅雨的臉色一寸寸白了下來。

這話有道理,錢芳華敲斷了她的腿時,就是當著人前乾的,當時甚至還有官員看著。

“如果不是你,那是誰?”

楚雲梨知道真兇,笑道:“我知道是誰,但我憑什麼要跟你說?憑你換走我兒子害我們骨肉分離?還是憑你虐待我兒子?”

林濟陽從昨天到現在也一直都在找下毒之人,說實話,他也以為是錢芳華乾的。一直沒有到後院來,也是怕被林梅雨逼著去問錢芳華要解藥。

此時聽了錢芳華的話,他也覺得兇手另有其人。

“錢東家,請你告訴我們真相。”

楚雲梨似笑非笑:“這個院子裡伺候的下人,全部都是你親自挑的,外人想要收買,應該不太容易。”

林梅雨已經想到了別處,渾身都開始發抖,此刻她還真的希望下毒的人就是錢芳華。

“別人收買起來很難,但你不一樣,你有那麼多的銀子。”

楚雲梨嗤笑:“還是那話,我想教訓你,根本不用遮遮掩掩,直接上手就揍,你們難道還敢告狀?”

這二人跑去告狀,只會把自己告到大牢裡去。

林梅雨顫抖得愈發厲害:“你走吧,我知道不是你了。”

楚雲梨看她那副大受打擊的模樣,裝模作樣嘆息一聲:“你說這人品不好的人,養兒養女做什麼?言傳身教很要緊,自身品行不端,養出來的孩子也是同樣的貨色。你還一生就是仨,真是嫌自己命長。”

林濟陽再遲鈍,聽到這裡也明白了給林梅雨下毒的人是誰。又想到昨天下午趙婉兒又是燉湯,又是調配薰香,他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下毒之人,就是趙婉兒!

他一臉茫然,那死丫頭,到底是為什麼呀?

“去把姑娘請過來。”

下人應聲而去。

雖說家醜不可外揚,但林濟陽自認為在錢芳華面前已經面子裡子都沒了,沒必要遮掩……再說,趙婉兒下毒只是他的懷疑,萬一不是,那兇手多半還是錢芳華。

趙婉兒進來時,渾身都是藥味,手裡還捧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

“娘,你好點兒了嗎?這是解毒的湯藥,趕緊喝了。”

林梅雨沒有伸手去接,看著面前的女兒,她只覺得特別陌生。

趙婉兒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娘,湯藥冷熱正好,太涼了容易吐出來。”

林梅雨收回目光,看向那碗藥:“你確定這湯是解毒,不是把我毒死的劇毒之物?”

“確定啊!”林梅雨努力裝得一身輕鬆,“大夫配的藥,我親自解開的,不會有錯。娘,雖然你中毒了之後凡是該小心謹慎,但女兒經手的東西你也懷疑,這有點謹慎過了頭吧?”

林梅雨怒極,一抬手打翻了藥碗:“婉兒,你可真是我的好閨女,我都要被你孝死了。”

湯碗落地,摔成了碎片。趙婉兒嚇得往後退了幾步,饒是如此,繡鞋和裙襬上還是被濺上了不少黑漆漆的藥汁。

“娘,你做什麼?我體諒你中毒心情不好。但你能不能體諒一下女兒?這藥我熬了半個時辰,期間未離開一步,就怕被人動了手腳。”

林梅雨不顧傷腿,霍然起身撲過去,一把撓在了趙婉兒的臉上。

“賤人!我對你那麼好,你怎麼能衝我下毒?我是你娘啊!十月懷胎,拼了命把你生下來的親孃!趙婉兒,你有沒有心?”

此時趙婉兒只感覺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她伸手摸了摸,似乎半張臉都受了傷。姑娘家的臉面尤其要緊,這要是留下了疤痕,以後還怎麼嫁人?

“娘,你……伸手就撓我的臉,這是親孃能幹得出來的事?”

趙婉兒也崩潰了,母親下這麼重的手,明顯是堵定了她是兇手。她也不裝了,大喊大叫:“你還好意思說,這天底下的父母都會為自己的兒女著想。你幹了什麼?偷人啊!偷就算了,偷到自己哥哥頭上,或者你把事情做隱秘一些,一輩子不要被人發現也好啊。偏偏又掃尾不乾淨,明明我是官家女,你把我害成父不祥……如果你只是林家的夫人,我是商戶女,也好過現在的處境。兩個爹,哪個都不要我,都覺得我是外人……”

林梅雨摔在了地上,這會兒屋子裡沒有下人,林濟陽上前去扶。她剛剛被扶起身,又狠狠推了一把趙婉兒:“即便是我做得不對,我也還是你娘。你就不能對我下毒!”

“你也說了會為我考慮,如果你坦然赴死,爹就會把我接回趙府。”趙婉兒一字一句道:“等我成了趙家女,婚事也就不愁了。娘,不是我想對你下毒,是別人不想讓你活,你明白嗎?”

林梅雨面色慘白,身子再也撐不住,猛然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