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公子 作品

第二十四章 塵埃落定

“呵~”

夜驚堂笑了一聲,不過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詢問道:

“大漠下面的酒罈劍痕,還有月牙灣下面的佛頭,以及那句‘前輩誤我’,都是你的手筆?”

蕭祖看著年輕俊朗的夜驚堂,似乎也在回憶此生走過的路:

“老夫六歲入蕭山堡,打鐵鑄劍為生,熬了十餘年,也不過是個外門,後出山自謀生路,兜兜轉轉到了不歸原,成了淘金客。

“老夫沒你和奉官城的天賦,但勝在勤奮,也有點運氣,偶然撞入大梁王宮,找到了些許失傳秘法,以及月牙灣的線索,那是老夫魚躍龍門之地,時常都會過去坐坐。

“靠著月牙灣地宮的石碑,老夫學了始帝的功法,成了天下第一,但卻發現始帝的道,終究沒有吳太祖的高。

“為此又出海訪仙,用十餘年時間,蒐集起了所有鳴龍圖,想要隱居仙島練功,修得長生之法。”

夜驚堂點了點頭:“然後發現行不通?”

蕭祖回應倒也坦誠:

“棋路是千古無同局,功法亦是如此。老夫在奉官城出世前,就步入了煉虛合道,但總卡在最後一步;改練鳴龍圖之後,亦是如此。

“老夫可以重頭開始,但以老夫的天賦,不說比肩吳太祖,比肩始帝都是問題,珠玉在前,自己琢磨的歪瓜裂棗,實在難以入眼,只能另尋出路。

“為了合道登仙,老夫把前六張圖散在了大魏各地,然後讓人演練。前六張是煉體,錯一點問題不大;而後三張則通玄,千人千面各有不同,得讓武人自己去悟,所以老夫藏了起來,還毀掉了後三張圖的所有線索……”

夜驚堂和在場諸多武夫,此時也算明白了後三張圖為何失傳,而且為什麼六張鳴龍圖五張都在南朝,北梁僅有一張,還是開國時搶的。

折雲璃聽到這裡,覺得蕭祖初心也沒啥問題,便插話詢問:

“然後沒人成器,你就氣急敗壞,開始四處煽風點火養蠱?”

蕭祖搖了搖頭,回應道:

“代代都有天賦異稟之輩,只是缺機遇。老夫本來瞧上了玉虛山的掌教,自其幼年起,就精心引導培養,希望其道法大成後,能反哺我這領路的前輩。

“但只可惜,她長大成人後,意外發現了老夫的身份,把老夫視為邪道異端,想要為人間除害。

“老夫確實算不得正道,但好不容易養出了個苗子,也不忍下殺手,只能靜觀其變思量對策,結果某次和她商量時,遇到了個姓吳的年輕人,也就是後來的奉官城,天賦冠絕古今,和夜小友一樣讓人過目難忘。

“老夫從那時起改變了主意,想要培養奉官城。奉官城確實霸道,起初爛泥扶不上牆,啥蠢事都幹,就是不好好習武,而收心之後,短短數年,就把南朝十大宗師打穿,直接無敵於世。

“老夫對奉官城很滿意,但奉官城被前輩叮囑過,先練功後合道,沒有對付老夫的十足把握,就別踏出最後一步。

“老夫苦等幾十年沒機會,也感覺到了大限將至,便組建了‘綠匪’,重新在天下間尋找好苗子,以驅虎吞狼之術,攪動局勢,迫使這些人成材,私底下也收了北雲邊為徒……”

夜驚堂聽到這裡,插話道:

“結果北雲邊還沒成器,你就看到了我,又改主意了?”

蕭祖輕輕頷首,眼神猶如欣賞一件無上珍寶:

“奉官城能比肩吳太祖,而你能超越吳太祖,看到了伱,北雲邊等碌碌庸流,哪裡再能入眼。”

夜驚堂微微頷首,有些不解:

“你竟然還知道此理,你連奉官城都拿捏不住,又哪來兒的底氣,來拿捏我夜驚堂?”

蕭祖搖了搖頭:“奉官城功力浩瀚入海,但遵從前輩叮囑,苦練甲子才步入合道之境,老夫並非打不過,只是勝算五五,風險過大。

“而你不一樣,二十年的功力,與老夫十倍之差,還已經步入了合道之境,老夫取之猶如探囊取物。”

夜驚堂知道蕭祖功力厚到令人髮指,但並沒有什麼忌憚,只是道:

“我的東西和吳太祖區別不大,就算教給你,我不幫你調整引導,你以為就能合道?”

蕭祖露出一抹笑意:“老夫確實沒法把你的道照搬過來自己用,但苦心鑽研鳴龍圖百年,可以把自己變成你,體魄完全一樣,功法自然就行得通。”

夜驚堂聽見這話,算是明白了意思——蕭祖自己天賦體魄不行,學了鳴龍圖沒法悟出自己的東西,又不想濫竽充數,便只能偷師別人。

但別人琢磨的功法,照搬過來和體魄不符,還是得消化成自己的,以蕭祖的悟性根本做不到。

為此蕭祖乾脆反其道而行,連底子一起搬,通過全方位掃描的方式,把對方體魄、氣脈、運功路線等等完全復刻一遍,這樣就跳過了‘知其所以然’這個步驟,不管明不明白原理,都能正常運轉。

以九張圖逆天改命的通玄手腕,這想法確實有可能達成,但就算行得通,成了之後該笨還是笨,不可能再更進一步。

而之所以非要等到‘合道’才下手,也是因為不合道,想法就只裝在腦子裡,蕭祖拿不走。而合道之後,身體自然會產生變化,蕭祖就能通過各種方式偷師了。

夜驚堂弄清蕭祖的目的後,眼底顯出了幾分異色:

“手握九張圖,從大燕初期開始,步步為營踏實練功的,就算是傻子,到今天也該大徹大悟登仙了。

“結果你倒好,繞了這麼大一圈兒,就想出這種走捷徑的取巧之法。

“就算你成功了,也不過止步我當前的境界,甚至還不如我,往後去了外面,遇見同樣位列仙班的天驕,還不得成為‘飛昇之恥’?”

蕭祖對這譏諷話語並不在意,回應道:

“老夫生來沒有你和奉官城的天賦,走錯路乃人之常情,如今也難以回頭。奪了你的道,雖然天賦不夠註定再難寸近,但能出去看一眼天高几重,也比在天地牢籠中老死的好。”

夜驚堂手腕冰槍,看著對面有些可笑的深水老王八,左手抬起勾了勾:

“井底之蛙,也配談天高地厚?你覺得此舉能成,來試試即可,我還得回家陪媳婦,沒空和你在這裡瞎扯。”

呼呼~

獵獵寒風捲動雙方旗幟,兩軍對壘的冰原,漸漸安靜下來。

距離不算遠的北梁軍卒,見狀很默契的往後退去,給大戰一觸即發的兩人,讓出了戰場。

折雲璃雖然想幫忙,但這種級別的搏殺,她實在無能為力,當下也往後退開。

蕭祖雙手攏袖,站在冰原裂口的對岸,顯然感覺到了夜驚堂眼底的那股輕蔑,本來寧和的神色,也漸漸顯出了三分不悅。

常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蕭祖出身江湖底層,沒有俊朗相貌萬貫家財,也沒有傲人天賦、過人師承,心中做夢都想成為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驕,也最嫉妒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驕。

因為天賦愚鈍,他想要討教,經常被那些天驕譏諷,眼神就和現在的夜驚堂一模一樣。

靠著過人運氣,他最終成為了舉目無敵的‘天下第一’,世間再無人看不起他了,本以為自己能和那些天驕一樣傲然世間,結果沒想到今天還能再度看到這樣的眼神。

蕭祖不明白自己已經強橫至此,為何還是得不到夜驚堂的尊重。

如果說夜驚堂性格狂傲也罷,但夜驚堂在陽山面對奉官城,眼神可從未流落出半點輕蔑。

甚至夜驚堂面對軒轅朝、左賢王等仇家,眼神都沒有任何蔑視,打歸打殺歸殺,罵的再狠,心裡也是當做對手看待,唯獨此時看他,像是看著個羞與為伍的雜魚。

夜驚堂此時的眼神,顯然勾起了蕭祖藏在心底多年的情緒,多年不顯山露水,本來還想多說兩句,此時也停下了話語,在對視良久後,往前跨出一步!

轟——

整個冰原隨之一震,蛛網般的裂紋,從蕭祖腳底出現,往四野擴散,瞬間延伸到兩軍所在之處,直接密佈整片冰原。

夜驚堂下巴微抬,有點鼻孔看人的意思,手中九尺冰槍微抬,周邊天地便瞬間平靜下來。

蕭祖剛剛凝聚的沖天氣勢,也蕩然無存,連隨風飄動的衣袍都被摁住,幾乎成了釘在冰面上的一根木樁。

步入‘合道’,就是與周邊天地融為一體,萬物為己所用。雙方都合道,那功力強者擁有絕對控制權;而一方沒合道,那就是腳下螻蟻,只能依靠自身體魄功力,不說施展通玄神術,想聽清外界聲音,都得看夜驚堂允不允許。

如果換做常人,夜驚堂只需心念一動,就得被按死在冰面上,連頭都別想抬起來。

但蕭祖體魄功力過於強橫,不借助天地外力,僅靠強橫功力體魄,也足以和夜驚堂抗衡,此時大步上前,走出三步後,腳下驟然發力。

轟隆——

方圓數十丈的冰面,瞬間化為碎冰,連同下方湖面,都被強勁風壓摁出一個海碗般的巨大凹坑!

夜驚堂發現完全摁不住,蕭祖眨眼已經到了面前,心頭稍微鄭重了幾分,右手冰槍不見如何動作,便往前刺出,直擊來人胸腹。

咻——

轟隆——

蕭祖天賦雖然不行,但苦練數個甲子的鳴龍圖,無論功力還是體魄都已經堪比神佛,面對刺來的冰槍,連眼神都沒有變化,往前一掌牴觸,掌心觸及槍鋒,整杆冰槍便當空炸裂,氣勁餘波如同空氣炮,轟在了夜驚堂身上。

夜驚堂已經有所預估,但蕭祖功力之厚還是超出了想象的界限,上方並未接觸,強橫氣勁便瞬間粉碎了上半身衣袍,連胸口都被震出大片紅色血絲,整個人當即倒飛出去,連同後方大片冰原,都被震出近百丈的扇形裂痕。

嘭嘭——

蕭祖如影隨形,兩掌再度轟出,掌法沒有技巧可言,就是純粹的一力降十會,用浩瀚功力硬堆殺傷力。

夜驚堂在山崩海嘯般的轟擊下,連碰到蕭祖都是問題,眼見蕭祖掌掌連環完全不給喘息之機,右手當空輕勾。

咻——

掛在腰間的暗金天子劍,當即脫殼而出,往迎面而來的蕭祖胸口激射。

夜驚堂已經步入合道,蕭祖功力再厚,也沒法剝奪控制權隔空御劍,但並不代表沒法反制。

眼見無雙利刃襲來,蕭祖雙掌合十猛拍!

轟——

悶雷般的巨響傳出,下方冰原徹底粉碎,連同遠處的兩軍軍卒都感覺震耳欲聾。

而夜驚堂處於正對面,直接被震的胸口發悶,腦子裡嗡嗡作響,疾馳而去的天子劍當即失衡,等他重新凝神,蕭祖已經抓向了天子劍。

咻——

夜驚堂抬手輕勾,天子劍便往遠方激射而去,和蕭祖拉開了距離。

而蕭祖沒搶到劍,便再度往前強壓,眼神也出現了一抹譏諷:

“老夫本就準備鑄劍誅仙,你以為老夫會蠢到不去想被奉官城搶奪該如何?”

一句話間,蕭祖再度壓到身前,一掌直擊夜驚堂胸腹。

夜驚堂見技巧無用,此時也不再避讓,雙腳落入冰原再重踏,身形便如同龍蟒般撞出,一拳直擊蕭祖掌心。

轟隆——

這一記衝城炮,稱得上摧山倒海,但強橫氣勁出去不過三尺,就被蕭祖帶起的掌風硬壓了回來,等到拳頭勉強送到掌心,被損耗的幾乎不剩下多少力道。

嘭——

拳掌相接,雖然是拳拳到肉,但結果顯而易見。

蕭祖渾身氣勁瞬間爆發,轟在已經不剩多少力道的拳頭上,夜驚堂整個人當即被震出去,半空直接飛旋數圈兒,在冰原上砸出一條巨大裂口。

轟隆隆——

圍觀的兩軍將士,瞧見此景皆是目露駭然。

梁王、姚次山見夜驚堂竟然被摁著打,臉色都白了,甚至想上前幫忙,但這場面他們哪有資格摻和?

而諸多北梁高手,也沒高興,畢竟李光顯等強人還是能勉強看出問題——雙方雖然看似場面很大,但說白了還是武夫拳腳單挑,除開那手御劍,其他東西他們都看得懂。

論雙方拳腳,夜驚堂攻防行雲流水毫無瑕疵,而蕭祖則純粹的仗著一把子力氣蠻幹,雖然夜驚堂被打的到處飛,但看起來就是在試試蕭祖有多霸道,完全就沒拿出真本事,也沒受到重創。

而事實也不出在場高手所料。

嘭嘭嘭——

夜驚堂猶如馬球般,被蕭祖轟了半天后,發現體魄功力確實差得遠,靠拳腳根本打不動,也不再嘗試硬莽,落地便往後飛躍,同時雙手合十、劍指指天。

轟——

月朗星稀的蒼穹之上,猝然響起一聲驚雷。

萬千軍卒連烏雲都沒瞧見,就發現一道水缸粗的青色雷柱當空砸下,落在了步步緊逼的蕭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