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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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署。

  清晨的時候,弗蘭切斯卡得到巴茲迪洛特的許可,通過水晶球見過那名“英靈”。

  如今一想起這事,她就興奮得扭來扭去。

  “啊啊……啊啊!只是回憶一下,我的內臟就好像要沸騰一樣!那種為了玷汙神、為了褻瀆神而生的感覺!我太喜歡了!讓我想到了我最好的朋友!雖然他們恨的是不同的神,但他們肯定能一見面就成為好朋友。”

  弗蘭切斯卡沉醉在她的個人世界裡,嘴上唸叨著莫名其妙的話。奧蘭多對此採取完全無視的態度,抬腳正要離開房間。

  “啊呀呀?你要去哪裡?”

  “當然是去處理局勢。”

  “你認真的嗎?儘管昨天你和那個女潛行者打得還不錯,但我覺得你對付不了溪谷那邊的孩子們哦?要是貿然過去插手,說不定會被金閃閃的王殺掉。”弗蘭切斯卡合攏雙腿,認真地如此說道。

  奧蘭多也明白她說得很對。

  可是,無論是從身為魔術師要以隱匿魔術為第一要務這一點出發,還是從身為警署署長要確保城市安全這一點出發,他都不能袖手旁觀。

  “我不能放任他們不管,再打下去,一次打偏的攻擊都有可能毀掉一棟大樓。即使希望渺茫,我也依然會詢問法爾迪烏斯是否願意與我合作。就算不直接介入他們的戰鬥,也要儘早開展隱匿工作。”

  “啊啊……你不用這麼逞強啦,我已經採取行動了。”弗蘭切斯卡呵呵笑著。

  “什麼?”奧蘭多聞言微皺著眉頭,很顯然他沒想到這個老巫婆的動作竟然這麼快。誰知道又在背後偷偷幹了些什麼。

  見奧蘭多一臉詫異,弗蘭切斯卡露出令人生厭的笑容,說出一句話。

  一句能讓奧蘭多更為頭痛的話——

  “我召喚出來的英靈現在趕過去插手了!”

  ············

  “是嗎……”聽到弓兵充滿無限怨懟與決心的聲音,女騎兵暫且壓下心中的激動。

  “你已經不是他了啊。”她眯了一下眼睛,稍微調整呼吸,輕輕撫摸愛馬的脖子。

  剎那之間,她周身的神氣與體內產生的魔力糾纏到一起,其純度也迅速提高。

  “這是……”蒂妮通過大地的靈脈感知到魔力後,不禁屏住了呼吸。

  以聖盃戰爭的系統,至少是蒂妮事先調查過的冬木的系統來說,聖盃戰爭本應是無法召喚神靈的。

  然而現在眼前的這些個英靈們,毫無疑問都有著神力在身,所以在這樣的英靈真的被召喚出來之後,能夠將神之力行使到何種程度蒂妮完全無法猜測,這原本就是不合常理的情況。

  如果女騎兵就是蒂妮推測的那個人,那她應該是一名擁有“神”之父的半神。

  要成為完整的神靈,女騎兵還缺乏一部分力量。倘若長布寶具能幫她填補這份空缺,那最後會發生什麼呢?

  蒂妮臉色蒼白,但她沒有退縮或猶豫。

  因為讓她覺得比神更值得敬畏的“王”,就站在她的身邊。

  “既然如此,我也不會要求伱走回正道,最多就是將你和那個金色的王一併當作‘敵人’解決掉。”

  在女騎兵拋下這句話的瞬間,一抹兇惡的笑容取代了吉爾伽美什之前的表情。

  “膽量不小啊,小丫頭!”

  儘管他的笑容彰顯著傲慢,卻沒有之前的侮蔑與輕視。

  吉爾伽美什比誰都更早地發現。

  之前一直在感情的驅使下宣洩怒氣的女騎兵,轉眼之間變成了一名周身纏繞著神氣的戰士。

  而現在,吉爾伽美什稍微斂起了高傲,他的雙眸看清了對方的一部分本質。

  也看到女騎兵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東西”。

  然而,既然他身為王,便會將王的傲岸貫徹到底。

  “竟敢將本王與區區復仇者混為一談!你的匹夫之勇以及你們之間的鬧劇,值得讓本王一笑!”

  在這次的聖盃戰爭中,吉爾伽美什的確既沒有驕傲也沒有大意。可是,只要他身為王,傲慢的氣質就必然與他同在,成為他最自然的姿態。

  與此同時,弓兵在魔獸的皮下也扯出一個兇惡的笑容。

  “這是不錯的兆頭。腐朽的暴君們雖然不相信,但世上或許真的存在因果。”

  說著,他搭在弓弦上的箭散發出不祥的魔力。

  就算是沒有經驗的魔術師,或者只是單純的普通人,都能察覺到那支箭矢上的殺氣。

  “因為戰爭剛開始,我就可以擊殺兩名所謂的半神了。”

  變化的不僅僅是箭矢的性質。

  弓兵張弓搭箭的姿勢也不再是之前叉開雙腿的堅定站姿,而是一種更自然的方式——弓箭朝下架在腰間,乍看之下本人像“解除了戒備”一樣。

  與這種狀態相反的是,他全身散發出詭異並不斷增長的壓迫感。普通的鬥士只要看一眼,就會瞬間被近乎絕望的恐懼感所籠罩。

  然而,站在弓兵面前的是神氣纏身的女王,與金光閃耀的原初英雄王。

  看著沒有流露出絲毫怯意的二人,弓兵全身滲透出黑泥般的魔力。

  “好了,到此為止吧。”

  就在每一名英靈都即將有所行動的那一刻——

  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年聲,在大雪紛飛、一望無際的大森林中響起。

  “咦?”聽到少年的聲音,蒂妮停頓了片刻才發出呆呆的聲音。

  女騎兵驚愕地睜大眼睛,弓兵微微眯起眼睛,吉爾伽美什則用可疑的目光掃視四周。

  他們所站的地方,應該是草木稀疏的大溪谷才對。

  可是,就在少年聲音傳入耳中的那一瞬間,他們的視野被一片森林佔據了。

  針葉樹上堆滿了厚厚的積雪,無邊的白色取代樹葉與樹皮的顏色支配了這片森林。而他們,就站在森林之中。

  細雪飄落到蒂妮外露的纖細手臂上,涼冰冰的感覺通過皮膚傳了過來。

  強制轉移?蒂妮連忙使用魔術,給身體套上保暖的空氣層,同時推測他們究竟遇到了什麼。沒想到居然有人能使用這種近乎魔法的高級魔術……

  現在的斯諾菲爾德周邊並不存在能看到這種景色的地方。

  西邊有大森林,但樹木的種類和這裡有所不同,而且這個城市雖然名叫斯諾菲爾德(snowfield),但其實很少下雪。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被拖入了某個從者創造出的異界——被稱為“固有結界”的特殊空間中。蒂妮聽說過,有英靈可以使用這樣的技能。

  然而,蒂妮的從者吉爾伽美什並沒有露出什麼焦躁的神色,只是對她道:“別急,不過是幻術罷了。”

  “幻術?”

  在魔術中,幻術是一種涉及多方面的通用魔術。幻術的種類有許多,有的可以隱藏特定的地點,有的可以在特定地點擾亂方向感,有的可以施加在自己身上,用來強化暗示和修行。

  可是,半吊子的幻術大多對擁有一定程度以上的魔術迴路和魔術刻印的魔術師無效。因此,很多人都把它當作是“通用的便利魔術”,並沒有多少人會研究更為精深的幻術。

  事實上,蒂妮曾經被人施過幻術。但由於她與土地的靈脈相連,並通過靈脈強化了感覺能力,所以幻術對她沒用。

  不過現在的情況是,即便通過土地的靈脈,蒂妮依然能感覺到寒氣。

  但是從魔力的連接情況來看,這裡的確是祖先土地上的溪谷……那這果然是幻術?真沒想到……若是這樣,那說明這個幻術不僅能欺騙人類的感覺……還能欺騙土地本身?

  在人類的魔術師之中,能達到這種級別的不知道有幾個人?擁有高級魔眼等特殊媒介的人倒是不少。從一般角度而言,這種級別的幻術已經超出了人類魔術師的領域。

  ——是新從者!

  不知道這幻術是寶具還是單純的魔術。

  但至少可以憑此推測,剛才發出那個少年聲音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新出現的從者。

  “這樣可不行呀,大家先冷靜一下。怎麼能在第一天就把各自的底牌亮出來呢?不過,我聽說有人在戰爭開始前就突然在沙漠用底牌打得熱火朝天呢!哈哈!”

  少年的聲音在下雪的森林中迴響,卻無法找出聲音的來源。

  就好像飄落的一片片雪花都成了他的揚聲器,將他的聲音傳播到整個空間中。

  吉爾伽美什平靜地聽完,有些不悅地開口道:“到這個時候竟還有來掃本王興致的無禮匪類,雖然不知你有何用意,但你以為這種程度的幻術能瞞過本王的眼睛嗎?”

  “哎呀呀,不愧是英雄王吉爾伽美什!盡享名君與暴君之名的人類管理者大人,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您既偉大又傲慢,既英明又愛賣弄學問,看來我是瞞不過您的慧眼了!真讓人頭疼呢。”

  疑似少年的聲音再次在幻術森林中響起。他的話帶著過多的形容詞,更準確地說,他明顯是在打趣對方。

  少年的話音剛落——

  吉爾伽美什和蒂妮的身後就傳來了一個不同於少年音的中性聲音。

  “那你的耳朵又如何呢,吉爾?”

  蒂妮聞聲回頭,只見那裡站著一名英靈。

  英靈長著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不管是長相還是身材都很中性,說是男人也行,說是女人也不為過。

  他身體緊緻、線條流暢,有如完美之物;長相端莊美麗,甚至讓人覺得他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這個……從者是……

  蒂妮立刻便明白突然出現在身後的人是誰。

  雖然她只是通過使魔傳來的影像遠遠地看過,但這人的的確確就是吉爾伽美什在顯現後與之對戰的英靈,兩人還在沙漠留下了隕石坑。

  可是,蒂妮也隨即明白過來,從時間點與剛才的臺詞來看,這只是幻術捏造的冒牌貨。

  那麼吉爾伽美什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呢?

  就在蒂妮打算移開視線的那一刻——

  吉爾伽美什手中的原罪劍光一閃,頓時令幻術生成的英靈煙消雲散。

  “誰允許你模仿本王友人的模樣與聲音的?”

  通過魔力通道,一股灼熱的激盪感湧向蒂妮的魔術迴路。

  她可以想象,吉爾伽美什並沒有感情用事,而是控制著怒火在體內翻騰。

  “你竟敢妄圖以此迷惑本王,真是萬死也難贖其罪。本王這就動用人類為折磨他人而創造的所有財寶(技術),來讓你後悔自己的輕率吧。”

  聞言,雪之森中再次響起少年的聲音:“別生氣嘛,尊貴的王,這只是小丑開的玩笑呀。”

  聲音的主人把自己稱作小丑,向王提出表面上的恕罪請求。

  可聽完這句話之後,吉爾伽美什反倒前所未有地勃然大怒,森林中頓時響起彷彿在斥責整個空間一般的怒吼。

  “蠢貨!所謂的小丑應該是僅憑存在就可以讓他人感到愉快的人!”

  或許是對小丑這個職業有著獨到的見解,他用比平時更傲岸的態度,在話語之中注入明顯的憤怒。

  “你居然自稱小丑,妄圖用小丑這個身份當作無禮的免罪符!你連三流小丑都算不上,甚至根本就沒有資格自稱小丑!只是一個陶醉於自身奇行的蠢貨罷了!”

  見吉爾伽美什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怒意,蒂妮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因為他憤怒的原因和一般人不太一樣,這讓蒂妮不清楚身為臣下,今後應該如何去注意不觸碰王的逆鱗。但她現在,姑且將“禁止在王的面前提到小丑”這件事銘刻在心。

  不過,蒂妮並不認為她有機會主動提起這樣的話題就是了。

  這時,遠處傳來東西的破裂聲,本該是由幻術造成的樹叢伴隨著真實的聲響被橫掃在地。

  女騎兵似乎也能看到幻覺,只見她咬牙切齒地衝著天空大喊道:“開什麼玩笑!該死的幻象製造者!你在哪裡……快現出身來!”

  本已冷靜下來的女騎兵又一次激動得失去了理智。

  蒂妮正奇怪她看到了什麼,就見她的臉上突然出現了困惑的神情。

  “什麼……”女騎兵的動作戛然而止,望向虛空叫道,“御主,你是讓我撤退嗎?可……”

  聽到這話,蒂妮立即明白了。

  恐怕女騎兵的御主通過心靈感應,對她發出了撤退的指令。

  而那名弓兵大概是唯一沒有受到幻覺影響的人,正冷靜地站在雪地之中。

  女騎兵轉頭望向弓兵,用類似同情又難過的目光看了看他,然後低下頭道:“我明白了……遵從御主的命令。”

  她騎在馬上,收起長槍,對吉爾伽美什和弓兵宣告道:“下次再會,金色的王,還有偽裝自己的復仇者。我發誓,下次一定遵守戰鬥的禮儀,以一名戰士的身份來見你們。”

  “想得到聖盃(本王財寶)的無禮小賊,你覺得本王會讓你逃掉嗎?”

  “你可是一位王啊。心胸狹窄地去追一名逃亡者,與王的身份不符。倘若想追殺我,那你就從寶座上下來,以戰士的身份來追吧。”女騎兵淡淡的反駁道。

  蒂妮原以為這句話會激怒吉爾伽美什。

  然而,吉爾伽美什對著女騎兵的背影,狂妄地笑道:“你可真是走運啊,竟然敢讓本王走下寶座,你可知這句大話足以定你死罪。不過……見到那傢伙的時候,本王差點都忘記身為王的立場。雖然算不上是為了自律,但這次就當作是慶祝與友人的重逢,大發慈悲地饒恕你吧。你可要心懷感激地謝恩。”

  吉爾伽美什兜著圈子說了一番話之後,又看向弓兵繼續道:“不過,這傢伙會不會放你走就難說了。”

  接下來在雪中響起的卻是少年的聲音。

  “咦,女王大人要回去了呀。好吧,我這邊也有點麻煩事,那我也先走啦,真正的弓兵……不,稱你為復仇者更適合吧?”

  聞言,吉爾伽美什目不轉睛地瞪著森林,用不悅的聲音說:“本王對你的裁決可沒有變,連雜種都不如的下等魔物。”

  將聲音的主人歸為“魔物”一類之後,吉爾伽美什以王的身份對弓兵說:“雜種,你已經沒有必要隱瞞真名了吧?不,若你的目的是要玷汙自己的半身,那主動報上名來才符合你的宏願不是嗎?”

  吉爾伽美什用無比傲慢的姿態對弓兵下了一道王命:“沒關係,本王準了,報上你的真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