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渡寒塘 作品

第25章 第一醫院(24)(一更+二更+8k營養液三更)

 血液順著褲管浸入他的皮膚,留下微涼而黏膩的觸感,長髮青年半跪在地上,鼻端全是驟然窒息又急促呼吸過後的血腥氣,潔癖針扎似的發作,他跌跌撞撞朝著牆角走去,把自己丟置在了唯一一片乾淨的空間裡。

 恢復呼吸之後,他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思緒變的異常活躍,異常不可控,異常……異常能理解這些信息中所包含的異常。

 研究表明人類的大腦目前只開發了百分之十,這百分之十並不能完整處理這段過於超出理解的信息,於是給予信息的神明強行開發了他的大腦。

 痛楚到了一定境界本應被大腦屏蔽,但如今他的大腦被強行撐開了一部分,信息如潮汐般在其中反覆沖刷,長髮青年整個人只能不受控制的微顫,牙關幾乎咬出血。

 在滿天的信息流裡,他艱難地從其中捕捉到了一段熟悉的畫面。

 這是患者父親那張尚且年輕的臉。

 五十多年前,尚在廠內工作不久的患者父親喜得一兒,興奮激動之下,他請了廠裡關係最好的幾個同事來家裡吃飯,順便公佈了這一喜訊。

 他不知道的是,這個孩子的八字極其特殊。

 特殊到吸引上了一些奇怪人物的關注。

 方工,廠裡技術崗上的一把好手,忽然在這次宴請過後迅速的和患者父親相熟了起來,不過幾個月,就已經到了能夠拜把子的過命交情。

 長髮青年看著腦海中畫面裡方工那張從未見過的臉,扯扯嘴角,繼續強忍著顱內的劇烈疼痛往下翻找。

 彼時還是小方的老方出手大方,為人熱忱,一下子引得了患者全家的信任與友誼,兩家人的交情維持了二十幾年,這個八字特殊的孩子一眨眼就成為了青年。

 青年人入職了家公司,需要一份體檢報告,家裡父親的好友方叔介紹了一醫的檢查科,說科裡有熟悉的醫生,能比正常速度快三天出結果,正好早點入職。

 一家人不疑有他,青年人帶著方叔的介紹找到了醫院裡的醫生。

 接著,他確診了癌症,就是這一家人悲劇的開端。

 而這一切,都在方叔的意料之中,他串通了醫生,故意將青年人誤診了癌症。

 或者說,並不能說是方叔串通了醫生,這個檢查科內的醫生,從一開始就是方叔的人。

 一家人砸鍋賣鐵,借遍了所有能借的親戚朋友,妹妹在方叔的授意下丟了工作,父親的崗位也從核心管理層被故意掉到了其他部門,一家人借無可借,生活每況日下,甚至最後開始求神拜佛,把希望寄託於虛無縹緲的神靈之上。

 方叔把一切看在眼裡,假裝於心不忍,偷偷告訴患者父親,他老家那邊有不少薩滿仙家,聽說他們那裡供著一個特別靈驗的神明,只要足夠誠.心什麼都可以實現。

 唯一的問題是他們的神明按照規矩不能出山,想要供奉這個神明,得家裡人親自出人去請,至於薩滿那邊他去說情,妹妹的路費他也可以看著借。

 人到了窮途末路,什麼都會相信的,患者父親滿懷感激,只覺得老方為人大氣,是此時為數不多還肯為他們一家費心的兄弟。

 於是和青年血脈相連的妹妹被方叔帶著進了深山,她捧出了一個原本完全不可能離開大山的弔詭雕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方叔用一個特殊的八字,一個血脈相連的同懷,一段二十幾年的籌謀,成功解開了邪神的封印,把他請到了十萬大山之外的煙火人間。

 高高神像下,青年人滿懷絕望的許下了更換身體的願望,成功在大山外種下了信仰的種子,而十萬大山中,方叔和誤診他的醫生跪拜在神像前。

 “偉大的存在,”醫生滿目虔誠,“我這次想要一個更高的身份,一副更好的皮囊。”

 他已經不滿足於一個醫生能夠得到的。

 “至於這幅我褪下的,”他詭異一笑,“當然可以給他用。”

 他背後,緩緩褪下的皮囊內,是猙獰可怖的怪物。

 長髮青年腦內宛如刀攪,他深呼吸幾口,迅速把這段含有神像本體過於弔詭的回憶略過,

 他的思緒從未如此快速而清晰過。

 替換。

 這個神像的權能是替換,可以讓信徒替換他人的身份,以他人的身體繼續活下去,從而達到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

 方少寧和這個所謂的癌症醫生早就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屬於自己的身體早已被這份信仰異化為怪物,他們一次又一次替換別人的身份,進入他人的皮囊,就是為了獲得永生。

 最後甚至不僅要自己走出大山,還要把他們被封印在山內的邪神帶入人間。

 醫院內的紅腳隼木雕就是神像權能的展現,幾十年來沒有拆除的住院部老樓則是紅腳隼木雕庇佑的範圍。

 青年人的八字特殊,可以把邪神帶出大山,而邪神一旦在大山外的世界有了信徒,就可以深深紮根於大山之外。

 方少寧在設計了青年人之後,又利用第一份信仰的執念構築了這個特殊的空間,把無數醫生,還有中元節死在醫院內的患者困在這個空間內,再用他們想要出去的執念為邪神營造吸納信徒的土壤。

 於是白天,這裡屬於被困的醫生,他們堅信著只要信仰這個邪神,就可以在患者違背規則後展開時停空間發動攻擊,拿走他們的手環,替換他們的身份,離開這個永無盡頭的無間地獄。

 夜晚,這裡屬於患者,幾十年來中元節死在這裡的患者們渴望著重生,化為了夜色中病房內的眼,窺伺著路過的生魂。他們相信一旦這些生魂失去能夠證明他們身份的手環,就是他們可以替換生魂離開這裡的時候。

 只有護士是特別的。

 在青年人的執念裡 ,並沒有留有護士存在的空間,但一個正常的醫院內,不能沒有護士的存在。

 於是為了補齊空間內的bug,醫生們在神像前跪拜,創造屬於自己的紙人,通過取走患者的手環替換他們的身份後,屬於他的護士則變回紙人,和他一起離開。

 就像方少寧和消失的“小劉小李”。

 但萬物有靈,一旦有些東西被創造出來,那麼就必然會在某一刻失去控制。

 何護士是孫主任手下的護士,孫主任在一醫中磋磨多年,終於找到了離開了機會。

 於是他在不屬於醫生的夜晚孤注一擲,試圖不成功便成仁,而有了自己想法的何護士卻不想和孫主任一起承擔50%被抹消的風險,於是她偷偷拜了神靈,成為了祂的信徒,試圖繞過自己的創造者來提前一步離開。

 但這樣做是有代價的。

 紙人能夠運用的只有醫生的能力,沒有屬於自己的身體,於是她在時停空間開啟之前拜了神像,確認了替換對象為長髮青年後,她就只能換走長髮青年的身份。

 何護士只是一片紙人,她沒有實體,選定了替換對象後,即使她在倉皇之下學著醫生的手段偷取了劉莓心的手環,換入了劉莓心的身體,她也只能是一張紙片,不能是一個真正的人。

 想要離開這裡,她只能進入白燼述的身體裡。

 而想要在得不到手環的情況下與他互換,就要讓他也進入503,在神像面前插下三根香,成為信徒,完成這對雙向的契約。

 長髮青年已經知道這個空間裡面全部的規則都是些什麼了。

 但麻煩在於,他拜過神像,得知了最後一條規則的同時,他也出不去了。

 成為信徒意味著打開通道,即將和何護士互換身份,永遠留在這裡。

 但好在90%的幸運,即使會反噬,也依舊足夠幸運。

 神像的可怖威壓下,送上門來的楊培怔怔站在臥室門前,動也不能動。

 “我說,”他聽見長髮青年啞著嗓子問,“我都拜過您了,是不是現在也算是您的信徒了?”

 長髮青年深呼吸幾下,喉頭滾動,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

 “我獻祭。”

 神像需要獻祭極大的珍貴情感才能顯靈。

 足夠的誠.心,足夠的孤注一擲,足夠的迫切與渴求,這些情感他都沒有,他唯一對於真相規則的渴求已經用在第一次祈禱上了。

 他對於生存的渴望並沒有達到足以開啟神像的程度。

 但人世間還有一種最不易偽裝,最不易獲得的珍貴情感。

 而這對於他來說恰恰是最廉價的選擇。

 他膽大包天,伸手勾上了那座巨大神像的指尖,跪坐著俯上了這位偉大存在的膝頭,對著他露出一個含著驚人殊色的微笑。

 楊培一陣後背發涼,他完全沒有能力去思考長髮青年要獻祭什麼,他的內心現在被驚恐填滿,像是看見螻蟻妄圖去染指一位神靈。

 螻蟻的眼睫溼潤,唇峰溼潤,語氣也溼潤。

 螻蟻的眼角微紅,唇畔微紅,舌尖也微紅。

 而楊培動也不能動,驚恐的看著長髮青年就這麼宛如對待戀人一樣俯在神像的膝上,眼神虔誠而繾綣,語氣喑啞又纏.綿,不像是在祈禱,倒像是真的愛上了這座神像似的。

 他是個從小在賭場中看著賭徒長大的小瘋子,而現在,他第一次把自己擺上了賭桌。

 然後他狡黠地推出籌碼。

 “偉大的存在,我想要把楊培獻祭給你。”他說,“您和他互換身份吧。”

 楊培來的真是時候,他會記得這個工具人的貢獻的。

 “方少寧個傻逼,”他一邊毫不客氣的拉踩一邊又語氣溫婉纏綿,“山外的世界也只不過是虛假的未知空間之一,而我,要救您出去。”

 他找到bug了,只要神像不屬於這個空間,那他自然也不會被規則強行留下。

 這個空間內的人不是很喜歡換來換去嗎?

 好啊,這把就來置換個大的吧。

 讓他把這個未知空間的神明,直接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