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38章 第 38 章





“那真是不巧了,去年夏天的一個夜裡,咱們這兒下了一場大雨,雨水將山裡的泥土沖垮,鍾福叔一家在山腳下,正巧被衝了。”




桃三娘瞧著書生郎瞬間蒼白的臉色,心裡生了一些憐惜,聲音有些乾乾巴巴的將壞消息說完。




“……他們一家被埋在了下頭。”




聽到噩耗,胡道夏當場便站不住了。




桃三娘:“哎,你別暈啊,撐住撐住。”




瞧見那人要昏厥模樣,桃三娘當時就急了,竹篙一撐,小船靠岸,她三兩下跳到書生郎面前,一把扶住了他。




胡道夏抬起頭,白皙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他隱忍的吸了下鼻子,奈何聲音裡的哽咽透出了他的傷心。




“多謝姑娘關心,我沒事,我可以自己走。”




桃三娘:“噢噢。”




她鬆開了手,摸了摸心口,裡頭莫名的一陣亂顫亂動,砰砰砰,砰砰砰,跳得老嚇人了。




河岸邊,桃樹枝頭,桃花被雨水打落,粉白花瓣簌簌的落下,好似一開始便預兆了不吉。




……




顧家。




桃三娘看了一眼顧昭,感慨道。




“現在回過頭來想一想,世上哪裡有什麼巧合,相遇的美好不是緣分便是惡人精心設計的圈套罷了。”




只等著像她這樣的傻孢子,一頭栽下去。




……




後來,桃三娘又在村子裡見過胡道夏幾回,胡道夏說了,他二姨和二姨夫去的突然,家裡又沒有人守孝,他一個做晚輩的既然知道了,那斷沒有視而不見的道理。




就這樣,胡道夏在桃家坊結了廬。




有時會離開村子一段時間,但大部分時間都在桃家坊為桃鍾福一家祭祀守孝,另一邊也能苦讀詩書。




桃三孃的父親桃慈永,不止一次的讚歎過,“這孩子有情有義啊。”




胡道夏結廬的地方離桃三孃的桃花林不遠,桃三娘出門種桃時,偶爾還會帶一些家裡燒的飯菜給胡道夏。




一來二去,她便芳心暗許了。




令她高興的是,胡道夏對她也有同樣的情愫。




桃花林下,他拉著她的手,眼裡都是說不盡道不清的深情。




“玉珠,我心悅你,等我回了家,立馬便秉明父母,差了媒人過來和桃老爹提親。”




桃三娘羞紅了臉。




桃花深淺處,似勻深淺妝。




清風吹拂而來,桃花枝上桃花簌簌飄落,春已過,彎斜而出的桃枝上綴了青澀的桃兒小果。




......




聽到這,顧昭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嘆了口氣,老氣橫秋的跟著傷懷道。




“看來,是他沒有回來找你。”




所以桃三娘才心生怨懟,一時昏頭走上了絕路。




“不!事實遠非如此。”桃三娘咬牙,一身怨氣又澎湃的湧起。




“他不單單是人沒有回來找我,假的,他連身份都是假的,他根本就不是鍾福叔家裡的外甥。”




啊?顧昭坐直了身子。




桃三娘眼裡又是恨又是傷:“情濃時候,他時常纏著我,甜言蜜語不要錢的撒,還會陪著我種桃樹,給桃兒捉蟲。”




自然的,胡道夏也看了桃三娘釀桃花酒,甚至是桃三娘手把手教出來的。




因為怨氣,桃三孃的眼睛又凸了出來,舌頭也開始往外冒了,瞧過去分外的猙獰可怖。




顧昭:......




“冷靜冷靜,三娘冷靜一些,為了那麼個狗男人,不值得糟蹋自己,將自己變成這般醜陋。”




話才落,顧昭立馬發現自己說話不妥了。




她拿眼睛朝後頭看去,訕笑的討饒道。




“口誤口誤。”




大黑瞪圓了眼睛,連連抗議。




“汪!汪汪!”




胡說八道,壞男人跟汪有什麼關係!




顧昭檢討:“大黑抱歉啊,是我的錯,我以後絕對不會了。”




顧昭哄了大黑兩句,目光重新看向桃三娘,眼瞅著桃三娘是控制不住自己了。




只見她一身怨怒之炁洶湧澎湃,即便是有脖頸處的縊繩纏繞也絲毫不管不顧。




當真是半點不辜負紅衣厲鬼的兇名。




顧昭無奈了。




她手心一翻,一道黃紙硃砂的靜心符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




“疾!”




隨著顧昭一聲話落,符籙倏的打入桃三娘體內,一時間瑩光壓過那滿是怨懟的紅光,桃三孃的面容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平靜下來後,桃三娘嗚嗚的哭了起來。




“他騙了我,他騙了我……”




“他說要去科考,我便將這麼多年攢下來的銀兩全部掏出來了,生怕他路上吃不好睡不好,阿爹不知道我將銀子給他,還自掏腰包貼了些路費予他,又贈了一罈子桃花酒。”




“嗚嗚,怎麼能騙了我,數月的時間耗在我身上,就為了騙我嗎?”




桃三娘哭得悲悲切切。




顧昭遲疑了下,遞了個帕子過去。




“會不會是有誤會呢?”




“不會的!”桃三娘擦拭去臉上的血淚,“他走了以後,鍾福叔遠嫁的大丫姐恰好回來了。




她很意外,她說她娘沒有姐妹,她更不認識一個叫胡道夏的表弟。”




桃三娘想起那時自己的驚慌,好似天都塌了。




她愁眉苦臉憂心忡忡,家裡的氣氛也一樣,阿爹馬上託了人到胡道夏說的村子去詢問,果然沒有這個人,村子裡根本沒有姓胡的人家。




夜裡,家裡堂屋裡,爹孃在唉聲嘆氣,屋裡,她看著床榻上自己準備的嫁衣,一時只覺得諷刺又心酸,神魂飄飄蕩蕩在半空中著不到腳。




她聽著外頭爹孃在吵鬧。




娘說都是爹眼瘸,錯把牛糞當了靈芝。




爹很沉默,好半晌才拿起大旱菸,旱菸的菸頭對著桌上燃著的紅燭,深吸一口,火光倏的亮了亮。




“算了算了,這人海茫茫再去哪裡尋人,銀子沒了便沒了吧,左右咱們姑娘還小,再多留兩年在家吧。”




“實在不成,我賣掉一些桃樹,總能給閨女湊一副體面的嫁妝。”




屋裡,桃玉珠捂著嘴,背靠著門,眼裡落淚不停。




不,她不想這麼算了。




桃玉珠顫抖著手摸向肚子,指尖泛涼。




自從上次桃花林後,她已經兩個月沒有來月事了。




桃玉珠眼裡有簌簌的淚花掉下,淚水沒入地上夯實的土地,轉眼便不見蹤跡。




再說了,遲了,一切都遲了。




她已經沒法再重新開始了......




……




桃玉珠的目光看向床榻,上面鋪著她一針一線繡好的嫁衣,繡衣服時的心情有多期待,現在就有多悔恨。




她聽村裡的老人說過,在午夜時分,穿著紅衣自戕的人會化作淒厲惡鬼......




桃玉珠抬腳走到床榻邊,她換了那身紅衣,梨木的梳妝檯上,她看著鏡子中自己的倒影,拆下姑娘家的髮髻,梳了婦人髻。




泛涼的食指沾了青瓷罐中的口脂,往蒼白的唇上一抹,鏡中女人的氣色被妝點美麗,勾唇一笑。




“胡郎,既然你走了,那我便來尋你吧。”




她吃吃笑了笑,月圓高掛的時候推開了家裡的大門,踩著清風,一路紅衣翩躚的來到桃花林裡,在一棵老樹下扔了麻繩,踢了腳下的石頭......




聽完這一切,顧昭久久不能言語。




最後只化作一聲嘆息。




“太傻了,你這樣太傻了。”




桃三娘:“是啊,太傻了。”




她摸了摸肚子,裡頭有她現在牽掛的嬰靈。




“是我害了它不能投生,那我便也不走罷。”




她想化為惡鬼報復,卻不想連仇家都沒有尋到。




“我辜負了爹孃,死後他們將我收殮,自戕而亡的人不能進祖墳,更何況是我這樣大凶的。”




“我被爹孃葬在山上,縊繩這等不吉的,自然是丟到了河裡。”




樟靈溪江水滔滔,不知不覺中,這一截縊繩便被帶到了玉溪鎮這片地界,機緣巧合下,它被黃家兄弟撿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