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九十二章 鎮上人間的意義

 下次一定的意思自然是下次也不一定。

 少年撐著傘離開了這片風雪,在像是足以令人迷醉的神海天穹的光芒之下,向著那處道海而去。

 那些猝不及防的劍意,使得那本古樸道卷,自行點燃了神海,以天地元氣的急劇消耗,來鎮壓著那些風雪劍意。

 雖然在天上鎮,藉著草為螢的劍湖之劍,將那些風雪引向了外界,但是終究這片神海還是曾經燃燒過許久的時間。

 是以南島走到這片依舊未曾成形的道海邊的時候,許多東西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道樹之上有著許多幹枯的果子,正在緩緩死去。

 也在緩緩新生——會有新的白花自果子凋落的地方生長出來,而後凋謝,重新化作一枚青綠的道果。

 生命自然總是這樣的,在一些東西死去的地方,會有新的東西長出來。

 譬如三月風中的草籽,不斷死去,不斷新生。

 南島一路蹚過道海而去,停在了樹下,而後伸手在那些道樹枝葉裡,翻找著那些乾癟的果子,像是人間果農一般,把它們摘了下來,而後堆積在了樹下,裡面殘餘的元氣大概會重新被道樹吸收。

 於是枝頭傷疤之上,開始新發著苞芽。

 提著油燈走在膏盲夜色裡是修行。

 那麼大概採摘著果子也是。

 南島抬頭看著那些神海之上不斷旋轉著,吐納著人間元氣的渦流之島。

 那場神海之火,大概只是一些小事而已——對於南島這樣的人而言。

 南島看了許久,卻是驀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後身影消失在了神海之中。

 ......

 睜開眼的時候,樂朝天正坐在樓中盯著那塊雞胸肉垂涎三尺。

 “師弟你在做什麼?”

 南島古怪的看著樂朝天。

 樂朝天回過頭來,看著已經睜開了眼的南島,笑嘻嘻地說道:“師兄,我想吃烤雞。”

 南島的目光落在了那塊烤雞上,不知道是哪裡來的。

 “那你怎麼不吃?”

 樂朝天唉聲嘆氣地說道:“這是你的小二師侄留給你的。”

 南島大概猜到了發生了什麼,只給自己留不給樂朝天留,想來是他已經偷偷吃過了。

 樂朝天當然不是偷偷吃的,他是光明正大的啃的。

 “那你吃吧,我不餓。”南島看著樂朝天那副模樣,輕聲笑了笑,很是慷慨地把那塊烤雞讓給了樂朝天。

 樂朝天嘿嘿笑著,等了半天,不就是為了等南島這句話麼?伸手拿起那塊烤雞,便坐在爐邊啃著。

 南島輕聲笑著看著正在吃烤雞的樂朝天,而後緩緩說道:“你說我要是把道樹的枝椏剪掉一些,會怎麼樣?”

 樂朝天愣了一愣,而後怔怔地看著南島,說道:“師兄說什麼?”

 南島輕聲說道:“我想給道樹修剪一下,它枝葉太茂盛了,枝條太多,雖然果子也很多,但是結成的道果似乎有些小......”

 樂朝天嘆息了一聲,說道:“師兄你還真是膽大妄為啊。”

 南島說道:“難道不行?”

 樂朝天誠懇地說道:“我不知道行不行,我沒有試過。”

 南島坐在那裡看著那場風雪沉思了下來。

 這確實是一個大膽而誘人的想法。

 只是可惜沒人知道這樣做後果。

 南島卻是驀然有些想念懸薜院的雲胡不知。

 這個年輕的先生雖然少問世事,但是關於大道修行之事,卻是知曉不少。

 ......

 劍湖春雪裡,兩個人正在靜靜地看著那些雲崖之外的風景——有大霧散去,有小道,有白頭山雪。

 “前輩後來有再回崖上看過嗎?”

 秋水站在桃樹下,靜靜地問道。

 草為螢依舊是坐在舟頭,在水波盪漾之中,輕聲說道:“你這麼多年一直都在崖上,我有沒有去過,你難道不知道?”

 秋水低頭看著那個坐在舟頭的少年,而後緩緩說道:“前輩太高了,不止是輩分,前輩倘若真的不想讓我知道前輩去過濁劍臺,那我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草為螢只是坐在昏沉暮色裡,喝著酒,看著山雪白頭的半輪輝煌。

 “青衣在崖上的時候,南衣再也沒有上過崖。”

 於是秋水明白了草為螢的意思。

 磨劍崖不能沒有崖主,也不會有兩個崖主。

 青蓮曾經是劍崖崖主,秋水也是。

 所以二人自然不可能同時出現在那座高崖之上。

 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當年青蓮離開之後,他的那個被稱為妖祖的師弟沒有接任崖主,而是交給了白衣的女兒的紅衣,所以他才能端坐高崖之上數十年。

 秋水與草為螢之間,卻還是第一次見面。

 “那座高崖有什麼好看的呢?”

 草為螢卻是輕聲笑著。

 “哪怕後來你在紅衣死後,沒有接過劍崖崖主之位,我也不會上去。倘若不是白衣死在槐都,我大概會是劍崖之上,坐的時間最短的那個人。那座高崖太高太冷清,什麼也沒有,也什麼都不能去看,只能看著那眼清泉,看著東海四十九萬裡,看著那一切不屬於人間的地方。”

 這個舟頭少年看向湖岸一瀑白髮如雪的女子,輕聲說道:“你能夠在上面枯坐一千年,這一點,我不如你,便是青衣,也不如你。”

 秋水輕聲笑道:“不是前輩與劍聖大人不如我,而是你們有選擇,你們高過人間太多,自然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但我不行,我只能困守在那裡,抱著陳舊的故事,看到自己白頭。世人總說崖上的人是坐守人間,但又何嘗不是困守人間呢?我不能落足人間,也不能去更高的地方,於是只是枯坐等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