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咬舌 作品

第七十七章 空院

人已盡數離去,少女靜坐了一會兒,把手拿回到身前,掌中汗跡褪了下去。

她把失翠劍抽出來,發現手沒比劍柄暖和多少。

將壓在心裡許久的東西吐露出來往往會使人輕鬆,但那種心事是積壓在心裡的洪水,只要洩出去就好了;而這件事卻是一座大山,吐露的過程就是將它傾倒的過程,每個聽到這個消息的同伴都被籠罩在倒塌的陰影之下。

他們每一分發白的臉色都令少女的心情更加冰冷低沉。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去做這樣的決定,去承擔這樣的重壓。

少女手指在冰涼的劍身上緩緩劃過,這股清涼似乎沿著手指沁到了心裡,心中沉重的鬱結被緩緩地衝開了些。

“一名出色的劍者可以永遠從他的劍中汲取所需的自信和平靜。”

師兄是這樣說的。

這柄劍被東海劍爐評為“丙上”,在江湖上已堪稱真正的寶劍,它輕重合度、薄厚適中,歷時九年而鋒刃不改。與張君雪手中的厚刀不同,它並不需要鍥而不捨的日夜竭力打磨,只需要真正刺入一名敵人的咽喉,沐浴一次鮮血,就可以展露出寶劍真正的鋒芒。

李縹青將一泓清水沿著失翠劍傾下,而後用絹布握住劍,一捋而下。露出的劍身深青而明,比尋常尺寸要細上一圈,一如少女輕靈銳利的眉峰。

翻腕查視了兩圈,少女歸劍入鞘,然後將絹布抖開,拈起一角沾了些水,解下腰間那枚小斬心琉璃,細細地抹拭乾淨。

穿著青服的老人正是在這時推開門走了出來,李縹青聽見“吱呀”聲回頭看了一眼,見老人立在門前不動了。

他的目光好像被眼前晃悠的樹枝黏住,頭一會兒上一會兒下。

“師叔,睡醒啦?”

“啊。”老人答應了一聲。

“給你端進去的飯吃完了嗎?”

“.”

“吃沒吃,師叔?”李縹青把小劍系回腰間,“今天可不能不吃飯啊。”

“.”

“師叔?”

“我想坐這個鞦韆。”老人指著樹枝道。

“吃完飯再坐吧。”李縹青笑著起身。

她走進屋中,果然飯菜一筷子都沒動,少女似已習慣,她將它們端出來,就在樹下餵食老人。老人眼睛依然黏在樹枝上,倒是乖乖張嘴。

這便是翠羽修為最深厚的七生聶千羽,罹患呆症之後已無力承擔門派事務,只剩一身武藝可用。翠羽乾脆把他放到感情深厚的少女身邊,既受照顧,又作保護。

因此沈杳離開時對少女說,“只剩你一人”。

李縹青挖起一勺送入老人口中,抽出勺子時拿手帕幫他抹了抹嘴角:“師叔,你的劍放哪裡了,早上我沒找到啊。”

“.”

“師叔?”

“啊。”

“伱把劍放哪了?”

“劍啊.不曉得哦玉梁拿去玩了吧.”

“.不是,昨天我放你床邊來著。”

“.哦!那我想起來咯!它是一條腿,我給它穿上褲子了。”

喂完飯,李縹青走進屋裡,從一條褲腿裡摸出那柄金鞘的長劍,系在了老人背上。

“師叔,我說打誰就打誰,還記得嗎?”李縹青用力拉緊布結。

“.”

“師叔?”

“哦,打架.我知道,我會打架。”老人目光終於從枝條上挪了下來,怔怔道,“打架.不坐鞦韆了,我要打架!”

少女一笑,兩手從後面捧住老人鬆軟的麵皮揉了揉。她一偏頭,見張鼎運正經過院門外,沒忍住往裡看了一眼,卻是正好對上少女的眼神。

小胖子下意識連忙收回了目光,下一刻才又摸著頭轉身看過來,行了個端正歉意的禮。

李縹青一笑,招手道:“張公子,有工夫沒有,麻煩你託付兩句閒話。”

——

裴液回來時,日頭已然偏西。

武場中仍是一片喧嚷,武比愈近,訓練也愈發火熱了起來,但裴液心中壓覆著一層陰雲,又籠罩著一層迷霧,無心融入其中。

他進了武館就徑直往西院而去,一推門,沒推動,低頭一看——竟然落鎖了。

裴液眉頭一皺,正要翻牆而過,小胖子已在武場門口呼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