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咬舌 作品

第247章 朝菌(終)

比起雪夜飛雁的乍然剝奪,這門劍的意是靜而緩進,無數冰冷的纖細往身軀中侵入,但在最開始的片刻,儘管身體已冰抑深僵,你仍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活動。

裴液於是直接抖劍,再次朝男子刺去。

但尚懷通的反應何止快了一倍。

他猛然起劍相迎,而在交劍的那一刻,這看似深靜的境界驟然露出了它鋒利的獠牙。

尚懷通一劍撞來,周圍的一切都在為他前驅,在這方境界之中,他幾乎是時來天地同力!

而裴液的劍卻彷彿被千絲萬縷死死牽絆,真氣被汲去,力量在流逝,變招之時,周圍的空氣都在和劍勢作對。

他本就無法硬碰硬地接下尚懷通一劍,此時彼強我弱、無處轉圜,兩劍相擊的慘烈來得理所當然。能來得及回劍而防、將身體控制在擂臺之上,已是卓然的成果了。

但是,這本就是裴液準備好接受的狀況。

他在上擂之前,就知道男子握著這一劍;他在出劍之前,就已感到那籠罩的幽抑。

對這一劍,他早有自己的想法,但若不正面見過,怎麼知道它真正是什麼樣子呢?

他抬起頭,連視野也開始被剝奪,微微的模糊中,身前男子帶著撞開一切的氣勢大步走來,裴液抹了一把嘴角的血。

只有認真和緊繃,從來沒有緊張。

他緩緩閉上眼,手指在空氣中輕輕拈了兩下,那一點扎人的躁意再次在指肚上生出毛刺般的感覺。

少年帶著這種感覺重新握住了劍柄。

眼前模糊已然更甚。

張君雪曾體會過的“失去”此時冰冷地攀了上來,裴液知道這是“同化”,漸漸的,他也將徹底成為它們的一部分。

於是他忍不住感到了好笑。

身冷意僵,一切在往靜無的深淵墜去,裴液頂著扼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身前,尚懷通令人心窒的暴戾一劍已帶起逼面的狂風。

——

嘴角血跡殷然的少年站在面前,就像一個無力的布娃娃。

尚懷通怒火仍然滿溢,但他已強行按下了自己面上的失態。

這副畫面實在平復了他的心情。

不過一隻蹦得高一些的螞蚱,他只要想按死,任何時候都可以按死。虎去爪牙,鳥失雙翼,拋去幽生之劍——自己真正的驕傲去和人比鬥,輸了又如何?

過去十多年,你在抱著你那些可憐的劍技來回鑽研,而我孤詣的東西,是你永遠觸及不到的高度。

尚懷通當然知道這位少年才十七歲,但他更知道的是,這一劍過後,他的劍道之路也就永遠停在十七歲了。

幽生之絲生於劍中,尚懷通面無表情地左手按腕,整片境界幽幽地脈動。

每個人都感到了驚心的凜然寒意。

那不再只是意境的侵染,而是一切都被調動了起來,千絲萬縷,牽繫在男子的一劍之中。

悄然傾落。

【朝同發·暮同凋】

由來朝生暮死,不與常同夢。

《幽生篇》中錄入的真正殺劍,如今,尚懷通也是

朝著面前已無還手之力的少年輕灑而下。

身體與絲縷融合為一,絲縷既謝,身軀應凋。

身在局中,這就是避無可避,攔無可攔的一劍。

然而在全場驟然攥緊的心跳中,裴液抬起頭來,仍然是那平漠的眼神。

輕輕釦劍。

少年對這一劍的思考,不是來自於這一場、男子展開幽生之境後。

而是在尚懷通

男子如何靠拔草來雕琢心態,如何將情與意和整片武場融合為一,又如何把這一劍清清楚楚地攤開,在五萬人之前,當眾給它做了一場可笑的縫補。

全部分毫不差地落入裴液眼中。

每個人都在為這成就的意劍驚佩贊絕,為它的強大和幽妙攝魂奪魄。

只有少年一直皺著眉如鯁在喉。

彷彿平滑的麵餅裡嵌進了一顆石礫,彷彿優美的樂曲中摻進了一道破音,令人十分難耐。

而如今,在正面迎上這一劍之後,裴液終於得以將它揪在了手裡。

於是此時,萬人驚心之下,少年輕輕抬臂,架住了尚懷通縹縹而來的一劍。

預想中的情景沒有出現,那些蓄勢而發的死與凋就那樣僵在了那裡。

全場都一時寂然。

怎麼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很快有新的東西出現了——燥意,明顯的燥意,從兩劍交擊之處生了出來。

尚懷通身體定住,茫然怔忡。

在這個境界中出現意料之外的事,於男子而言是完完全全的措手不及。

但下一刻,這份意料之外就驟然清晰了——越加熾烈的燥意,不斷從兩劍交擦的地方迸發出來,直到有了明顯的形體,那是火。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一瞬間,尚懷通整個人完全僵住,彷彿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

熟悉的火。

【七命鑄火】的火!

在五萬人的目光中,在所有人深深體悟的沉重靜抑之下,處於寒冷幽寂最中心的少年,從劍上摘下了一朵明亮的火。

而後,兇猛膨脹。

熾烈升起的火焰驟然吞沒了兩人身上的一切,由內而外,從根到底,一切的細絲繁縷被盡數焚盡!

已然皆焚,何來同凋?

而在焚掉兩人身周之絲後,那火焰仍然沒有止息!

以兩人為中心,猛烈的熱量與光明向著整個幽冥之境燃燒而去,所到之地,無處不與之呼應!

一瞬之間,幽生之境已成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