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總不能是真的餓了,宴聆青就是腦子再空,也沒空到這種程度。

 何虞動了動唇,聲音也很低,還透著一股啞意,“我……我也不知道……”

 他只是下意識阻止了宴聆青即將出口的話,又下意識說什麼吃飯。其實他早已無數次想象過和她見面的場景,也無數次模擬過見面之後該怎麼說,但真正見到的時候,他的大腦便處在了極大的震撼之中,喉嚨發緊,一片空白,打好的腹稿什麼也說不出來。

 在得知阿秀的情況前,他即使知道自己是

 何家的養子也從沒有去探尋過父母的情況,他沒有去了解過那些幾十年如一日尋找孩子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但現在他知道。

 那是緊靠隻言片語就能想到的艱辛和絕望。

 他們無法安定,沒有存款之後只能工作一段時間再到各省各處尋找,網上發消息,線下也會各處發放傳單,只要能有一點相關的線索,便會毫不猶豫地趕過去,然後是失望,失望,一次又一次疊加的失望讓他們變得灰敗。

 灰敗無望的人生中,唯有那根如細絲般的希望牽扯著他們前進。

 這麼多年下來,阿秀……他的母親,也一定失望得夠多了。

 “我一定是嗎?”何虞忽然輕聲問了自己一句。

 宴聆青很平靜地望著他,說的話卻直刺重心,“你一定是的,就算不是,何虞,你難道會就這樣看一眼就離開嗎?”

 何虞緊了緊放在身側的手指,隔著布簾望向後廚的視線沉鬱又柔和,“我不會,我……等下會親自跟她說的。”

 宴聆青:“嗯嗯,這樣很好。”

 餐館出餐的時候,一般是叫號自己過去拿,但這次阿秀給他們端了過來,先給了宴聆青,然後再是何虞。

 何虞沒有去動放在自己面前的食物,他看著阿秀,幾次動了動嘴,聲音卻都沒能發出來。反而是阿秀,她沒有立即離開,雙手有些不安地在圍裙上擦了擦,先一步問道:“那個……你……你是有什麼事要找我嗎?”

 何虞點了頭,喉結有些艱澀地上下滾動,“對……我找您有事,我在外面看到一張尋人啟事,安安……安安他叫什麼?我是說全名。”

 “全名……全名有的,叫何景安,安安叫何景安,”像是怕他們誤會,又急忙解釋,“以前貼出去的都會寫上大名,後來太久了,安安又那麼小,怕他給忘了,安安好記,我和他爸叫得也多……”

 阿秀和何虞此刻都有些拘束和緊張,他們好像都意識到什麼,但還沒有人主動戳破。

 何虞啞著聲音繼續問:“安安……只要是個安安你就要去看看嗎?”

 阿秀的聲音依舊溫柔又死寂,但她得很肯定,“看的,肯定要去看看,不看不行,你……你是有安安的消息嗎?”

 何虞對上阿秀的視線,他說:“是,我有,可以給我幾根您的頭髮嗎?我想帶過去……跟安安的基因做下比對。”

 “可以,可以。”阿秀絲毫沒有遲疑,抬手就扯了一縷頭髮遞過來,做完這一切才恍然發覺桌上還擺著他們點的招牌飯,這樣做著實有些不妥。

 她臉上出現明顯地慌亂和侷促,連連退後兩步,手上的頭髮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

 “沒關係,”何虞很輕地說了一句,把頭髮接過來裝進早就準備好的透明物證袋中,“很快……最多下午我就會過來找你,你……你先別去找那個安安,還有,這是我的號碼。”

 何虞摸出一張便籤遞過去,上面只有一串號碼,是早就寫好的。

 “好,好,”

 阿秀接了過來,小心地把便籤裝進口袋,手指著後廚的方向,“那……那你們慢吃,我到後面去幫忙。”

 說完她往後面走去,一段短短的路,卻回頭看了何虞好幾次。

 何虞和宴聆青沒有立即離開,一人一鬼都拿起筷子開始吃,餐館的招牌飯是酸豆角炒肉,肉切得大大的薄薄一塊,加了辣椒炒得很香。

 何虞本來是沒有任何胃口的,此刻聞著酸辣的香味卻有了幾分食慾。

 “很好吃的,”宴聆青說,“點都點了,不能浪費。”

 何虞點頭,而且其中還有她忙活的一份,是不該浪費。

 “阿秀會很高興,也會很愛你。”宴聆青頂著那張漂亮純摯的臉蛋,眼神清澈無辜,其實他心裡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首先他已經知道功德只能穩定魂魄,卻不能修復魂魄上的痕跡,這會讓他的魂魄碎片即便已經黏上了也很不穩定。又知人類的七種基礎情感蘊含的能量可以修補那些痕跡,而他現在最缺的是愛和欲。

 媽媽愛孩子就是愛的一種,他因為老鬼的關係,幾次來找這裡吃飯都會和阿秀打招呼,一來二去也算認識。現在他還是她孩子的朋友,聯繫又加深了一層。

 聯繫越深,他越能感知對方的情緒,運用那些能量。所以阿秀這裡,他是很有可能感知到的。

 何虞動作一頓,“嗯”了一聲說道:“她應該察覺出什麼了。”

 的確是可以察覺出的,在何虞和宴聆青出門後,阿秀從後廚走了出來,目光一直痴痴望著何虞離開的背影。

 如果宴聆青對人的面目和五官更敏銳一些,他就會發現何虞和老鬼還有阿秀都有幾分相像,他是結合了他們優點而出生的孩子。

 dnA親子鑑定加急三個小時能出結果,三個小時後,何虞拿著報告看到那句支持親子關係,提起的心終於落定。

 下午,他們再次見到了阿秀。

 阿秀翻開那份鑑定報告,手都是抖的,然後她抬起頭看向何虞,那雙乾澀的無神雙眼驀然間發紅,然後無聲留下兩滴眼淚,“你……他在哪裡?”

 “是我,我就是安安。”

 何虞的話音剛落,那頭響起一道抽噎聲,阿秀捂著臉垂下頭,瘦弱的肩膀還在顫抖,抽噎的聲音卻被死死壓住了。

 一股哀傷又喜悅的氣氛在周遭散開,何虞無聲地看著他的母親,手伸到一半,卻不知如何安慰。

 何虞習慣將所有情緒掩藏在沉默之下,阿秀內斂而堅韌,她用手心擦了擦眼,看著何虞不住點頭說道:“好好好,安安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爸他……你爸他要是知道一定很高興,安安你……”

 她想去握何虞的手,動作到一半又頓住了。面前的兩隻手,一隻乾枯發皺長滿了繭子,另一隻卻白皙修長骨節分明,腕骨上戴著的手錶一看便價格不菲。

 她的目光順著那隻手上移,青年著裝整潔,穿得很低調,但衣服的面料和裁剪總能輕易讓人將它們和那些廉價品區分開來,更何況丟失孩子

 之前(),他們也算小富之家▄()_[((),不至於一點看不出來。

 安安……記憶中還是兩歲的孩子已經長成了高大而英俊的青年,不管其他方面如何,至少的他經濟狀況很好,阿秀為此感到欣慰,但擺在面前的事實也告訴她,他們隔開了二十五年,這二十五年在母親和孩子之間劃下一道天埑。

 “安安,你……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媽媽找到你,知道你沒事就安心了,其他……”阿秀說著,手已經往後退縮了回去。

 如果他的孩子有安定的生活,有愛他的養父母,她只要知道他過得好就可以了,但那隻退縮的手被握住了,青年那隻乾淨好看的手握住了她的,然後她聽見他有些低的聲音說道:“我……不是很好。”

 阿秀一怔,再度抬頭對上何虞的眼。

 何虞的眼永遠是沉的,暗的,染著鬱色,偶爾這雙眼裡才會露出些許柔和。

 母子兩人沉默相對,卻彷彿從彼此眼裡想到了這二十多年的艱辛。

 阿秀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何虞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坐在何虞旁邊的宴聆青很專注,他沒有盯著眼前這一幕看,臉上甚至沒什麼情緒,像是眼前這對剛相認的母子引不起他的任何注意。

 實際上,他已經滿足了自己來這裡的小心思。

 阿秀當然是愛她的孩子的,但和宴聆青想的,一旦相認便如洪水爆發不同,阿秀的愛如涓涓細流源源不斷。

 這對宴聆青而言有些折磨,如果只是淺淡的短暫的情感,宴聆青可以提早結束這種感知,或者從一開始他就不會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