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似火 作品

第 3 章 假的,通通是假的

 長河街上明月茶樓,縣丞鄭深靠在椅子上,四指輕點桌面,頭上的黑色常服幞頭隨著他的動作一晃一晃的,奇妙地跟臺上“咿咿呀呀”的小曲節奏應和到了一塊兒。

 一曲既罷,在場賓客拍手叫好,他捋了捋鬍鬚,含笑看著這一幕。

 賣唱的女子抱著琵琶盈盈福身致謝,聲音清脆如黃鶯出谷:“小女子多謝諸位爺捧場!”

 話音剛落,旁邊一個老人就端著盤子到賓客面前討要賞錢。

 鄭深示意隨從丟了一把銅錢,老人連忙點頭哈腰,千恩萬謝。

 旁邊的徐員外見狀跟著丟了幾枚銅錢,用開玩笑的口吻道:“小的瞧大人很喜歡這小海棠的曲兒,不若讓在下做主,包她一月,讓她專門給大人唱曲。”

 鄭深哈哈大笑著擺手:“謝徐員外的美意,這就不必了。花開在花園中方才氣派美麗,若折入花瓶反倒失了那份鮮活,不美,不美。”

 “還是大人高見,在下俗氣了。”徐員外馬屁拍歪了也不在意,樂呵呵地順著梯子下了。

 兩人相談甚歡,隔壁桌的幾個老爺見了也想插話進來,忽然一個衙役腳步匆匆地衝了進來,氣喘吁吁地喊道:“鄭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鄭深將茶杯輕輕往桌上一放,慢悠悠地看著他:“柯九,何事大驚小怪的?”

 他們這廬陽縣偏僻得很,能有什麼大事?

 柯九連忙說道:“大人,是朝廷派的新縣令來了。如今就坐在縣衙門口呢,王捕頭請您回去。”

 這個消息宛如平地一聲驚雷在茶樓中炸開,老爺們也不聽曲了,紛紛瞅向鄭深。

 鄭深也很意外。

 廬陽縣是出了名的窮縣,地廣人稀,偌大的縣城只有兩三萬人,加上管轄的鄉下地區,總共也只有那麼二三十萬人。

 而且縣城位於南方邊陲之地,往南是深山老林,交通不便,來往商旅也很少。

 這樣偏僻落後的地方,來的縣令都會想方設法調走。

 自從六年前他做了這個縣丞開始,廬陽縣已經換過三任縣令了,不是調走便是辭官的,上一任縣令七個月前就走了,縣令的位置也一直空缺著,久等不到新縣令,大家都以為這位置可能要一直空下去了,沒想到今天這縣太爺竟突然來了。

 不管怎麼說,對方都是他的上司。

 鄭深連忙起身,都沒這新縣令能在咱們這呆多久?我賭半年。”

 “半年也太短了吧,我賭一年半,過去幾年,每個縣令呆的平均時間就是一年半。”

 “一年半太久了,咱們這沒什麼油水。夏天很快就要到了,咱們這地方又潮溼悶熱,蚊蟲蛇鼠很多,北方人肯定呆不習慣。我賭一年吧。”

 ……

 另一邊,鄭深邊往縣衙趕邊詢問柯九新縣令的事。

 得知新縣令一了多少次了,讓他們收斂點,這些傢伙,踢到鐵板了吧!”

 這個新上任的陳大人年輕氣盛,一看就是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人,這事只怕有得煩,鄭深加快了腳步。

 拐了幾道彎,遠遠的,他就看到平日裡冷冷清清的縣衙外圍滿了百姓,王捕頭幾個衙役手足無措地站在外面。

 一看到他,王捕頭就跟見了救星似地,飛快地迎了上來:“鄭大人,您總算是回來了。”

 鄭深指了指水洩不通的人群問道:“怎麼回事?為何這麼多人在這裡?陳大人呢?”

 王捕頭苦兮兮地指著人群中央說:“裡面呢,陳大人拉著這些百姓話家常,小人請他進衙門喝茶等您,他怎麼都不肯。”

 鄭深點頭撥開了人群擠了進去。

 只見一白麵俊朗男子站在人群中央,嘴角掛著溫和的笑容在聽一個嬸子講話。

 他長得極為白淨,面容還有些稚氣,但氣度卻非常沉穩,有種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儒雅氣質,跟鄭深以往見過的那些愛打官腔的縣令完全不同。

 但等他抬頭上,眼底那轉瞬即逝的精光讓鄭深明白,這人並不如他外在年齡表現得那般單純無害。

 見陳雲州已經發現了他,鄭深連忙上前見禮:“下官見過陳大人。不知陳大人前來,有失遠迎,還請大人海涵。”

 陳雲州立即扶起他的雙臂:“鄭大人免禮,是我未提前派人通知大人,如何怪得了鄭大人。”

 見陳雲州語氣平和似乎很好說話的樣子,鄭深心裡鬆了口氣,連忙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陳大人,裡面請,咱們進衙裡說。”

 陳雲州伸手攔住他:“不急,鄭大人,我身上有一樁官司,還要勞煩鄭大人審查。”

 鄭深立即明白是什麼事了,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周家人,臉上卻故作不知的樣子:“哦?不知道陳大人說的是何事?大人舟車勞頓辛苦了,不若先進衙門休息,下官這就去將案子查清楚。”

 陳雲州卻不答應:“我不累,當著全城百姓的面將案子理清楚吧,也省得旁人說咱們官府仗勢欺人。若因我壞了衙門的名聲,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廬陽

縣衙門現在還有什麼名聲?

 鄭深算是看出來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縣令這是要拿周家立威。

 這事本是周家不對,如今撞上了硬茬子,那也是他們活該。

 鄭深笑著說:“還是大人考慮周詳,那依大人看此事當如何處理?”

 他一句話又將皮球踢了回來。

 只短短一個照面,陳雲州就看出來了,這個鄭深滑不溜秋的,跟泥鰍似的。

 罷了,左右也沒指望這個上班時間開小差,不知溜到哪裡去浪的縣丞。

 陳雲州笑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事還是將當事人的另一方周老太太請過來雙方對質,辨個明明白白吧,鄭大人意下如何?”

 這要求合情合理,鄭深連忙安排了兩個衙役驅車前去接周老太太。

 此去周家村,來回得一個時辰左右,時間不短,鄭深又舊話重提:“陳大人,外面風大,咱們進衙門裡等候吧。”

 陳雲州擺手:“不急,對了,衙門裡有多餘的釘子、錘子嗎?”

 他要釘子、錘子做什麼?莫不是親自動刑懲罰周家人?

 周大壯兄弟面如土色,打了個寒顫。

 衙役們齊刷刷地看向鄭深。

 鄭深被這些沒眼色的氣得肝疼,皺眉催促:“還不快去給陳大人拿。”

 “是,是,小人這就去拿。”柯九連忙跑進了衙門。

 過了一會兒,他舉著兩根寸餘長的鐵釘和一把鐵錘出來,遞給了陳雲州。

 陳雲州溫和笑道:“有梯子嗎?借我一用。”

 柯九這回學聰明瞭,連忙點頭:“有的,有的,陳大人稍等。”

 他很快就搬了一架木梯過來。

 陳雲州示意他將梯子駕在匾額上方的牆壁上,然後拿著錘子和鐵釘就要上去。

 大家這才明白他要做什麼,一個個連忙上前搶這差事:“陳大人,讓小的來吧,小的爬梯最厲害了。”

 陳雲州沒有拒絕,含笑將鐵釘和錘子遞給了最近的柯九,然後按住梯子的兩側道:“我幫你扶著梯子。”

 柯九受寵若驚,連忙說:“使不得,大人使不得。”

 陳雲州輕笑著說:“無妨,我也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又沒比你多一隻眼睛,少一個鼻孔,有什麼使不得的?”

 這話逗得在場的百姓哈哈大笑起來。

 只有鄭深若有所思。

 這個新縣令好生放得下身段。

 聽說他是去年的狀元郎,如此年輕的狀元,說是天之驕子也不為過,但做人做事卻講原則又沒有傲氣,平易近人。

 今天這事傳開,只怕城中百姓都要對其交口稱讚了。

 就是不知道這位新縣令是生性平和不愛擺架子,還是特意做給人看的。

 將快掉下來的牌匾釘好後,又等了一會兒,兩個衙役帶著周老太太兩口子來了。

 應該是從兩個衙役口中得知了陳雲州的身份,老兩口一下車就跪地磕頭求饒:“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鬼迷心竅,知錯了……”

 陳雲州板著臉:“起來,你們這樣子弄得好像是我仗勢欺人,逼你們承認的,都起來。”

 見他動了怒,鄭深連忙給柯九使眼色。

 柯九連忙將人扶了起什麼。”

 周家老兩口連忙點頭:“是,是……”

 陳雲州看著周老太太:“你說是我們的馬車撞了你,馬車哪個地方撞到了你?”

 周老太太瑟縮了一下,瘋狂搖頭:“我……老身胡說八道的,沒有這回事,沒有……”

 “哪個地方撞的你,說!”陳雲州厲聲呵斥。

 周老太太嚇了一跳,眼淚都滾了出來,看起來可憐極了。

 但此時此刻,陳雲州再也對她升不起絲毫的同情心:“你兒子說我們的馬車撞了你,你也沒否認,說吧,到底是馬車哪裡撞的你,前面還是後面,側面還是馬兒撞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