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云溪 作品

223.鄭家的黎祁 褚其昌:我才是鄉下來的......

這一眼雖未窺得全貌,只瞧得桌上五六成的菜色,但這滿屋子叫他都不由垂涎的香氣已經讓他眉頭跳了跳。

這時節滿歙州城找找,平頭百姓裡多少人家置得出這樣一桌菜來?

旋即想想,也是,這是沈烈啊。原就有十二分的本事,旁的還罷,要弄點肉食,只要抽得出時間,又有何難?

不過,這酒香?這酒香!竟是叫他這樣一個老酒蟲也未能分辨得是什麼酒來。

褚其昌差點兒脫口就問了,好在沈烈和陳大山已經迎了過來,既驚且喜,熱情又不過分熱絡的一聲褚大人叫他被酒香勾了的魂一下子收了回來,記起了自己身份,也想起此番過來的正事。

褚其昌微微側探的身形登時正了,視線也收了回會參加州學的入學考,尋了長史打聽之下才知你們兄弟二人皆考上了州學,這不,趕在關城門前來相賀。”

一面說著,一面就把手中提盒遞給了沈烈。

這人到了,還攜了禮,並不算多相熟,沈烈哪裡肯收,少不得一番辭謝,褚其昌道:“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原是家裡存的一些紙墨,這東西現在也不好買,你們兄弟二人既考上了州學,料想是用得上的,便不必推辭了。”

這般說來,沈烈方謝過接下,又請了褚其昌入內:“寒舍簡陋,褚大人莫見棄。”

又招呼許文慶也一起進來。

陳大山這是頭一回聽到沈烈這樣帶著點兒文味的說話,很是新奇,挑眉瞧了幾眼。

桑蘿、周葛和沈安沈寧兄妹五個早已經隨沈烈和陳大山離了桌,一是有客來坐著失禮,二則,這桌子其實也只坐得下八人,原就有九人了,這一來客,再怎麼擠也擠不下了。

沒有叫客人站著的道理,自家人自是要先讓的,便是今日同為客人的周葛也沒真拿自己當什麼客人,尤其褚其昌既是生客、尊客,也是外男,周葛早在沈烈和陳大山移開凳子迎出幾步時就隨著眾人起身,往一旁站了,瞧著這架勢,隨時要幫著桑蘿張羅換乾淨碗筷待客了。

桑蘿早在褚其昌進門時便不動聲色將人打量了一回,見他下了衙仍是一身官服,官服下襬和腳上的皂靴上滿是塵土,知他那句外出幾日方回不假,偏頭與一邊的沈安兄妹幾人低語一句,兄妹幾個就把自己的碗筷都端了,不動聲色撤到了後邊灶臺旁的長案上。

周葛看了,緊忙跟上,桑蘿也沒說什麼,時下里待客並不是說婦人一定要避開,相熟的人家,自是夫婦一起招待,但若是不相熟的男客,女眷可避可不避,全由自己。

褚其昌是生客不說,還是官身,身上那一身官服都未換下,周葛哪裡敢一桌吃飯,跟著沈安兄妹幾個就迅速把自己碗筷一併撤了下去。

褚其昌看著這一幕,也知自己心急,擾了沈家人賀宴了,實是也沒想到這時候還有人能辦得出一席賀宴來的,頗不好意思,見裡邊兩個年輕婦人,也不知哪一個是誰,又是個什麼身份,只能含糊一

句勸道:“諸位莫忙,我就是過幾句話便走,這不請自到,倒是唐突了,擾了你們賀宴。()?()”

桑蘿笑道:“尊客臨門,蓬蓽生輝,何言相擾?宴席剛開,褚大人若不見棄,不嫌我們蓬門蓽戶茶飯粗陋,還請上座。你們男人敘話,我帶孩子們另置一席便是。()?()”

褚其昌聽得一愣,他原只道沈烈在讀書,今天知道原來兄弟兩個都在讀書,進得沈家,而後發現沈家還藏著一個?且短短兩三句話間隱隱顯出的學識和氣度還在沈烈之上。

若不是親眼看過沈家人的戶籍,實實在在登記著從前是祁陽縣十里村人,褚其昌都要懷疑這一家人的出身了。

蓬蓽生輝。1

褚其昌將這四個字在心中又咀嚼一遍,眼一抬,打量桑蘿,眸光已是微微變了。

好一個蓬蓽生輝啊!

他學識寥寥,比不得鄭家林家,品鑑卻還是會的,這當真不是書香世家教養出來的娘子嗎?小山村裡哪來的這般人物?

別說,看桑蘿含笑與他對視,褚其昌心下這一瞬間已經隱隱懷疑沈家人籍貫的真實性了。

這份儀態和氣度,哪怕是站在這簡陋的夯土草房裡,也叫人半分不敢低看,甚至是,仰望。

褚其昌原是歙州本地人,論家世嘛,比不上鄭家;論學識也比不起林家;論財富,那更是連王家一個指頭都比不上。

樣樣都不上不下,卻能在新朝才立便謀得一個司戶參軍的職,固然有比他更有實力者如鄭家觀望不屑做這流水朝廷從八品小官的原因在,但其自身的本事也不容小視。

此時他心裡才動了那懷疑的念頭,轉瞬就意識到這年輕婦人是根本不加掩藏,也不懼他查。

這至少說明一點,沈家沒什麼見不得人的貓膩。

他一眼掃過那一桌色香味俱佳,還未嘗有人動筷的好飯菜,眼尖的發現有一樣他根本不識得的食材,再看到未撤的兩個碗裡紅色的酒液,想到今日還被刺史叫過去,笑與桑蘿拱一拱手,“如此,褚某便厚顏叨擾了。()?()”

桑蘿笑笑,側身朝上座一比:“褚大人請。?()??♂?♂??()?()”

~

陳大山已經看傻眼了。

沈烈把手上的提籃交給沈安,輕輕撞了撞正發怔的陳大山,他才反應過來,堪堪將微張的嘴合上。

見桑蘿又取了兩副碗筷過來,陳大山才回魂。

這就是讀書人啊?

他從前見天聽沈烈嘴裡唸唸有詞讀些他聽得暈暈乎乎的東西,初時還要拎著他一起讀,他是一點兒也不理解那有什麼好讀的。這會兒才知道,原話居然是可以這麼好聽的。

說不上來好聽在哪,反正就好聽。

從前根本不知道讀了書有哪裡不一樣,到今天才真的見識到。不是沒區別,只是對著他們說話不需要那樣而已,對上褚其昌,沈烈不一樣了,桑蘿更是和他從前認識的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明明人還是那個人,甚至衣裳髮飾什麼都沒變過,可說話不一樣,神情不一樣,身姿儀態也微不一樣,就是不

一樣了。

沈烈要比起來那都還差得遠。

就是?()≧?@?@??()?(),

從前一個桌上吃飯的人()?(),

嗖一下()?(),

身上的煙火氣一下全沒了()?(),

多了一身的……一身的……仙氣?不不不,不是這形容,是靜氣?

有靜氣這說法嗎?

陳大山不知道,反正那股子淡定從容的勁兒挺震得住人的。

許文慶這也是頭一回見到桑蘿這一面,明明也沒幹嘛,就是說了那麼幾句話,真的,跟之前他們看習慣了的那個師孃不大一樣,不,是很不一樣。

桑蘿把其中一副碗筷送到褚其昌跟前,見許文慶還愣著,笑著提醒了一聲,“文慶,坐啊。”

許文慶啊一聲:“好,多謝師孃。”

她笑笑,將碗筷遞過去,許文慶忙起身去接:“師孃,我自己來。”

沈烈早在桑蘿說話時就看了她一眼,大概猜出幾分了,這會兒幫著褚其昌和許文慶倒酒,來得這樣湊巧,這東西是藏不住的了,索性大大方方才是道理。

褚其昌才聽著許文慶管桑蘿叫師孃,想起此前那些被沈烈帶出來的山民,許多人管他叫沈師父,猜想桑蘿是沈烈之妻了,正要問問沈烈和許文慶是師徒關係?就見沈烈給他倒了酒水,注意力一下就被引開了。

“這是酒?怎是紅色的?”

沈烈笑道:“不知,從前幫過一人,人家送的一罈做謝禮,只說叫紅酒,一直在老家屋後埋著呢,近來才挖了帶過來的,今兒逢著喜事,特意開了封來嚐嚐,剛嚐了一口,竟是不錯,褚大人你來得正巧。”

接話之順滑,讓剛把碗筷遞給許文慶的桑蘿嘴角不由得就往上微翹了翹。

觀他應對,也沒什麼不放心了,讓沈烈好生招待,與褚其昌打了聲招呼,便就轉身往櫥櫃那邊去了。

褚其昌這突然到來,周葛這個客人和幾個小的,一桌子的好菜愣是一口都沒吃上,再整一桌是不成了,時間上不允許,她也不想折騰得太累,但晚飯總不能叫人回去吃,也不能太對付,所以還得備些東西。

好在冷吃兔今兒做了十幾斤,因為天極冷,素毛肚也多拌了不少,備著明兒的量呢,桑蘿各盛了一大盤端著送到了沈寧屋裡,喚了沈寧拿了幾個簡單易炒的菜,量了些米就轉往旁邊小金家去了,正好那邊有灶屋,也有大桌,她們七人湊個一桌也是不錯,不消兩刻鐘也能開飯。

看沈鐵怏怏的,桑蘿笑道:“那葡萄乾米粑大嫂明兒再給你做,一大盤,管你吃個夠。”

沈銀沈鐵一聽這話整個人都活了起來,再看到滿滿一大盤冷吃兔、一大盤素毛肚,樂呵得不得了,少了魚和雞嘛,沒關係,有冷吃兔和素毛肚!大嫂明天還給他做葡萄乾米粑!

剛才東西一口沒吃到的失落一下子就全消了。兄弟倆樂顛顛幫著端碗,端了自己的,還幫著端他們大嫂的,因為碗裡裝了紅酒和蜜水。

周葛也幫著沈寧拿了不少東西,離得沈家一小段了,這才敢呼一口氣,道:“阿蘿你可真敢說話呀,我瞧著那官服就連呼吸都不敢重,嚇死了。”

桑蘿笑:“那一身

官服能吃人不成?”()?()

不是她敢說,是不得不說。()?()

褚其昌來得太巧了,已經倒了出來的紅酒和那滿屋的酒香根本沒處藏去,她也不清楚褚其昌其人如何,只能若隱若藏拋出些似是而非的東西來,至少先把人震住,可喜是沈烈配合打得極好,後邊如何,靜觀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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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她看那褚其昌,為人精明,卻無奸惡之相,應是無事。()?()

沈金心思倒沒在吃上,他等周葛和大嫂說話的間隙才問:“大嫂,考上州學很厲害嗎?官爺也要來賀?”

桑蘿還沒說話,沈安已經搖頭:“只是個准許讀書的考試吧?”

他沒覺得哪厲害。

桑蘿點頭:“沒錯,只是能讀書而已,考個州學還不至於讓一位官員登門來賀,這位褚大人來想是另有事情找你們大哥,祝賀才是順帶的。”

歙州缺人,桑蘿想起褚其昌青色官袍下襬的泥汙,歙州之下各縣情況怕是比之歙州還要差得多。

~

沈家灶屋裡。

褚其昌就著燭火瞧那酒液,色澤似珍寶齋的紅寶石,如今酒碗在手,端得近了,那酒香味越發濃郁,沒忍住藏了一口,入口……他微合了眼,酒味和澀味在口腔裡交織出一種奇妙的平衡,極其甘醇。

“好酒!”

“好酒!”後一聲是許文慶的,這廝雖則才十七,且避進山時不過十五,但早早就偷嘗過酒味了,只哪裡喝過這樣奇特的酒,雙眼發亮瞧著沈烈:“師父,您當初怎沒問問這酒哪裡有賣去?這等好酒只得這一罈,喝完再往哪裡找。”

小小年紀,還挺有酒鬼潛質。

沈烈笑道:“我得這酒時才幾歲?哪會喝酒,更別說打聽了,行了,有緣一嘗便罷,現在多少人飯都吃不起,哪還惦記著酒。”

褚其昌瞧沈烈一眼,只笑一笑,沒追問,倒是舉箸挾一塊醬幹,問沈烈:“這是何物?”

沈烈:“醬幹,我們祁陽縣集上就有賣的東西。”

褚其昌:“……這麼說來祁陽倒是比歙州強,我在歙州從沒見過這個。”

陳大山笑笑:“是嘛,還成,咱們祁陽這東西不貴,幾文錢能炒一盤。”

但祁陽都沒了,你們這哪裡買來的?

褚其昌也不說穿,又挾起一片薯蕷,眯著眼瞧了好一會兒:“這是東福樓做藥膳的薯蕷?”

不怪他瞧好一會兒,東福樓這東西是燉湯用的。

許文慶笑:“山裡挖的,不過我們現在也有種。”

一句話讓褚其昌背脊都直了三分:“這東西能自己種?”

挾起素毛肚,得,又是他不認識的,褚其昌覺得哪裡不太對,好似是反了,這一桌人,他才更像是山溝裡出來的那個。

等從盛著魚湯那盆裡看到鄭家最引以為豪的黎祁,每每設宴必有的黎祁,在歙州地界鄭家的標誌之一的黎祁時,褚其昌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再看沈烈時神情都不對了。

想起今日回來彙報底下各縣情況時刺史大人還特意問到大興莊的情況,他當時答得那叫一

個利索,戶籍都不需翻,張口就道:除了許家魏家,其餘人家都是祁陽縣十里村村民。

褚其昌欲哭無淚:“沈老弟,你與為兄說句實話,你們真是十里村的?祁陽縣十里村?”

都為兄了。

陳大山一口酒含在嘴裡,差點嗆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