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見面禮

  他的心明顯亂了,這些從小到大一直困擾著他的謎團忽然在今天得到解答,可解答並不是解決,方德明現在半身不遂地躺在輪椅上,能做主的人早就變成了眼前的哥哥。

  南水鎮會是今天這個樣子,說明方宵對鎮上事物的掌控力比方德明還要強,這樣一來,他豈不是真的沒辦法離開了……

  ——方宵從虞幸臉上看出來的就是這樣的動搖和隱秘的恐懼絕望。

  而事實上,虞幸現在還很清醒。

  因為關於世界觀的事,不用方宵說,他自己本身也猜出來了不少,雖然有些地方是有出入的,可大至上思路一致。

  正因為從細枝末節中推測出了世界觀的可能性,方宵以為的足以讓弟弟被綁在方府無法離去的重磅消息,對虞幸來說根本沒那麼重要。

  而且,方宵沒有說完全部。

  虞幸又“強作鎮定”,脖子和肩頸不自覺的僵著,咬牙切齒微笑著說:“我有什麼好怕的,起碼我走出去過,看過外面的真實世界。”

  看似是倔強地讓自己顯得沒那麼沒底氣,實則,是知道哪句話刺人最痛。

  方宵臉上的表情果然凝滯了瞬間,而後笑嘆:“那還真是讓我沒辦法追上的經歷。”

  他的眼神有片刻古怪,語氣好似隱含著不甘:“雖然現在這個小鎮由我掌控,但我還是出不去。”

  下一秒,這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不甘心就被什麼東西悄然抹去了,方宵黑眸沉沉,又自顧自地接上話:“不過,出去也沒什麼好的,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在這裡都能實現,對別人來說這是虛假的世界,可對於掌控它的我來說,只要我認為這是真實的,這就是真實的。”

  “哥哥。”虞幸往後挪了挪,用每一個小細節體現他此刻對眼前人的不信任,“你說你發現那本書的時候,書頁已經快用完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書應該已經寫滿了吧。”

  “當然。”方宵從有些怪異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唇角勾起,“沒了那本書,方德明也就沒什麼好怕的,已經寫下的內容無法更改,他對付不了積攢夠實力篡權的我。”

  “可是,你又是在用什麼控制南水鎮呢。”虞幸臉色蒼白,“我跟著旅行團進來,一路上看到的,和剛才故事的有很多不一樣。”

  那確實是一層真相。

  可是在那一層真相的下面,還有一層。

  書寫出來的世界在沒了追加內容後就會自行發展,那麼所有鎮民應該都在過著自己的生活才對。

  這彷彿讓現在滿鎮遊蕩的惡鬼們看起來像個玩笑。

  而且,迴歸最初的發現,南水鎮有兩面,一個是展現給他們的虛假場景,另一個則是暴露鎮上古怪的真實場景。

  而方德明的那本書只會創造一個統一的場景——那就是他想要看見的那個未來。

  如果將書寫的內容也看作虛假場景的話,真實場景將是一片空白,是一個空空蕩蕩一無所有的城鎮,而不是那樣血淋淋、充斥著滔天鬼氣的鬼鎮。

  所以現在維持著南水鎮運轉的,不是那本已經用完的書。

  方宵並不意外自己的弟弟能想到這一層,他在講述故事的時候也沒有刻意隱瞞什麼。

  他反而是起了一些好奇的心思:“你能猜到原因嗎?”

  虞幸警惕地閉了嘴。

  方宵攤手:“其實你從小就特別聰明,都是我在後面陷害你,讓別人以為你學習不好,腦子愚笨,品行也不夠優秀,連方德明和媽媽都是這麼想的。”

  “所以最瞭解你的只有我啊。我猜,我聰明的弟弟在聽了剛才那個故事之後已經可以聯想到更多了,不是說不害怕?說說看嘛。”

  [嗯嗯嗯?啥?還有反轉?]

  [意思是這不完全是一個被寫出來的小鎮?現在控制小鎮的手段是另一個,是吧。]

  [我剛才就覺得有點對不上了,果然,哪怕是直接得到世界觀也沒那麼簡單,那些說不公平不公平的,換做你們,在聽到書的故事之後就到此為止了吧]

  彈幕吵了幾句,開始期待虞幸給他們繼續補全劇情。

  沒想到方宵都這麼說了,虞幸還是一搖頭:“……我什麼也沒想到。”

  “弟——”

  虞幸打斷他:“我的朋友怎麼樣了。”

  這話題轉換得實在是太突兀,不過在瞭解真相後開始擔憂起朋友的安危,倒也正常。

  基本上,除了要離開方家這件事,方宵似乎什麼都能順著虞幸。

  見虞幸表情有點難看,方宵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知道那兩個人是你的朋友,你很難和別人交心,那這兩個朋友應該對你很重要。”

  “哪怕是為了讓你高興一點,我也不會對他們做什麼的。”

  “真的?”虞幸好像不太信。

  方宵笑著解釋:“他們被園丁爺爺帶去客房好好照料了,吃喝不愁,園丁爺爺會問出他們喜歡什麼,比如那位美麗的小姐,如果她喜歡珠寶首飾,方府可以送給她幾箱。”

  反正在南水鎮,所有東西都是被創造出來的,無論是珍貴還是平凡,對於創造者而言都毫無區別,他們的價值只有在外來者眼中才會有所劃分。

  他的笑容轉向幽深:“比起小時候就開始抵抗這座府邸的你,那兩位毫無經驗的外來者,應該會更快喜歡上這裡。”

  虞幸童孔一縮:“你要把他們也留在這?!”

  “是呀,既然是對你很重要的朋友,當然要留在方府陪你了。”方宵理所當然,“弟弟,你想想,放他們走了,你們可能就再也不會見面了,你捨得?”

  “我……”虞幸像是想要將捨得兩個字脫口而出,但是詭異的,他嚥下了這個答桉。

  他甚至沒有再反駁說自己也會和朋友們一起離開,就好像聽了故事之後,思想已經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悄然轉變。

  方宵很滿意他的沉默,剛想繼續剛才被打斷的話題,虞幸又站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似乎有點認命,然後興致不太高地說:“帶我去看看嫂子吧。”

  方宵:“?”

  和虞幸身高几乎相同,但體格要微微壯了那麼一圈的便宜哥哥道:“你現在的思維跳躍速度倒是讓我十分沒有想到。”

  “其他人我都見過了,就剩嫂子。”虞幸低眸,眉心微皺,“對了,你在來信裡跟我說的,到底算不算數。”

  方宵回憶了一下,其實他有點想不起來信上具體寫了什麼了。

  不過不重要,只要是他在信裡許諾過的,都不會和弟弟食言,反正他只會開可以接受的條件,這是他少年時期在港口和其他幫派打交道時留下的習慣。

  “都算數,怎麼,弟弟是有什麼想要我現在就兌現的?”虞幸開始算賬:“你說要是我不想看見李保姆,你就辭退她。”

  不過辭退只是一個委婉的說法,現在既然已經知道南水鎮究竟是什麼情況,辭退,基本就等於銷燬。

  李保姆是方德明寫出來監視兩個兒子的,現在明顯已經倒戈,成了方宵和許婉的人,她在被寫出的角色中也是最特殊的那一類,那種無處不在的窺視感,足以證明鬼物形態的她有多難纏。

  虞幸已經在考慮削

  .

  弱方府鬼物戰鬥力的事了,能幹掉一個是一個,能借方宵的手直接讓李保姆消失就更好了。

  他捂了捂腦袋,隨後甩甩頭,像是正在被認知扭曲的力量所困擾,這讓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了更強的說服力。

  “如果,你一定要我留下來。”

  “那個變態保姆必須滾!”

  方宵眉峰微揚:“還這麼恨她?”

  “她太噁心了,我看到她就想吐。”虞幸嘴唇緊緊抿了抿,“我絕對不可能和這種東西待在同一個房子裡,呵。你想讓我半夜睡醒又看見李保姆站在我床邊盯著我嗎?”

  說起最後一句話,他甚至連剛剛對方宵緩和了一些的態度都有了要變回去的趨勢,彷彿把對李保姆的厭惡遷怒到了方宵身上。

  方宵感受到他的強烈牴觸,立刻道:“你別急,我現在就弄死她。”

  一句話就暴露了他在港口當幫派老大的真實性格,口吻有些粗俗,也將不把人命當回事的風格發揮到了極致。

  說完,他站著沒動。

  虞幸冷靜下來,也在原地站了幾秒,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他偏頭看方宵,遲疑道:“她已經被你弄死了?”

  方宵一怔,這種問題,也只有剛知道他的非人手段,卻還不清楚能力的具體運轉方式的弟弟能問得出來了。

  莫名的,居然有點蠢萌。

  方宵直接笑出聲:“哈哈哈哈哈……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可愛的時候。”

  虞幸被笑得有點惱火,嘴角逐漸向下:“……”

  方宵發現他果然是喜歡這樣不那麼疏離的弟弟,即使是出去幾年脾氣暴了不少,也很有趣:“別急,我會讓你親眼看著她消失,這樣你才會安心吧?”

  他走到房門邊推開門:“來看。”

  虞幸跟上去。

  方宵剛才原地不動的那幾秒,可能是在“做”一些讓李保姆出現在院中的事。

  渾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李保姆匆匆向他們走來,那雙眼睛一看到虞幸,就幾乎是本能的將陰暗的目光釘在了虞幸身上。

  那其中的惡意幾乎凝結成實質,這一次,和虞幸面朝同一個方向,而且站得很近的方宵自然也感受到了。

  “原來你小時候這麼怕她,是因為這個。”方宵的黑色童仁似乎更加深沉了,他感受到旁邊人隱忍的怒火,眼睛微眯。

  正盯著虞幸的李保姆忽然腳下一滑。

  她的身旁是方宵院中的假山造景,偏偏就有最尖銳的那一節朝她摔倒的方向凸起。

  李保姆本能想要扶些東西來保持平衡,手剛碰上假山山壁,尖銳的凸起部分就重重地砸在了她的眼睛上。

  “啊!

  !”

  鮮血飛濺,李保姆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流血不止的眼睛一頓慘叫。

  方宵悠然出聲:“哎呀,怎麼這麼不小心呢,走路不看腳下,反倒是盯著我弟弟,確實會很容易摔倒的。”

  “我看看……保姆的眼球是被戳碎了嗎?以後還怎麼看東西啊。”

  便宜哥哥雙手環抱靠在門框上,語氣還是笑著的,眼底卻一絲笑意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