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暖不思 作品

第15章 奶鹽



 他右胳膊搭在扶手,指尖勾著一把黑皮質瑞士軍刀。


 “賀老闆考慮得如何?”


 賀司嶼大半張臉沉在陰影裡,看不清神情,只薄唇很淡地抬了一下,嗓子裡聲音散漫:“林總高看我了。”


 林漢生四十不到的年紀,寸頭,斷眉,單隻金耳圈,灰色海獺毛皮革。


 九色球撞入袋,他直起身,拿起巧克,不慌不忙地打磨斯諾克球杆的皮頭:“賀老闆不用謙虛,港區和歐美那幾家最大的貨輪公司,掛名的法人都是空殼,私底下可一直是憑賀老闆供養著的,沒錯吧?”


 林漢生輕笑了聲,看過去:“賀老闆可是控制著半個世界的海運啊。”


 賀司嶼落下一聲意味深長的嗤笑,狹長的眼尾挑起一點弧度:“一碼歸一碼,林總這小忙,還是另請高明。”


 林漢生並不在意,笑意不改,音量壓低幾分貝:“我的東西裝箱上船,只需要賀老闆睜隻眼閉隻眼,放個行,剩下的事,怎麼敢勞煩賀老闆。”


 賀司嶼半垂著視線,笑意不達眼底。


 他拇指按著鋒利的主刀片,推出去,又收回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


 酒保就是在那時候進來的。


 告訴他們,有人為他們買了單。


 滿室浪蕩的笑聲被打斷,所有人不可思議地靜一秒,又感到可笑,相繼冒出粗糙的京片子。


 “用得著兒嗎,我林哥和賀老闆都在,誰這麼沒眼色,玩兒呢?”


 酒保低著頭回答:“是蘇稚杳小姐。”


 一室尖酸的聲音戛然而止。


 聽見蘇稚杳的名字,賀司嶼眼皮不易察覺地跳了一下。


 一段微妙的安靜後,包間裡又鬧起來。


 “喲,是我想的那個漂亮妞兒嗎,蘇家的小妹妹?我得認識認識。”


 “算了吧,這妹子名花有主,蘇程兩家都定親了,而且她一來,lan yang都不接待了,說今晚上的酒只給人家調,嘖嘖……”


 “讓她過來,陪爺幾個喝兩杯。”


 “人小女孩兒這麼清純,才二十歲,你一老大爺們下得去手?剛把到的學生妹不夠你玩兒的?”


 “跟小貂蟬能比嗎?你們敢說沒想過她?再說了,清純個屁,到了老子床上你看她得騷成什麼樣兒!”說話最張揚的那個黃衣男指著酒保,吆喝:“喂,去把那妞兒給我叫過來,老子今晚上要玩兒雙的!”


 回應他的是一把出鋒的黑皮軍刀。


 話音落地的瞬間,刀片摩擦過空氣,反出的冷光從他眼前飛速劈過,一記刀刻的剁聲混著刃鳴,噌地一聲。


 電光火石間,軍刀呈斜四十五度,擦過指甲蓋,直插入他手邊的麻將桌面。


 再近一寸,就能切下他一截手指。


 眾人譁然向外一散,黃衣男同時嚇得從座椅上一骨碌摔下去,驚駭之下,他猛然瞪向源頭:“我草你——”


 咒天咒地的罵聲止於看到始作俑者的那一秒,所有人的臉色驟地變了。


 全場剎那死寂,氣流瞬息降至冰點。


 賀司嶼慢條斯理搭起一條長腿,高腳杯晃悠在指尖,浮動的迷亂光影裡,他掀了掀眼皮。


 “手滑了。”


 他姿態漫不經心,身子完全後靠進沙發,方才甩過軍刀的手指舒展兩下,性感凸起的青筋脈絡從手背延伸至小臂。


 唇邊要笑不笑,饒有趣味地問地上的人:“好玩麼?”


 他眼神明顯暗了幾分,眉宇間聚著陰鷙,漆黑眼底壓著隨時發作的戾氣。


 笑比不笑更可怕。


 滿室人都不敢吭聲,憑賀司嶼的狠勁,假如惹怒了他,就算他們是林漢生的勢力,也沒人懷疑,他會動真格。


 黃衣男還在心驚肉跳的餘味裡,彷彿被扼住咽喉,狼狽在地,面色慘白。


 不知自己觸碰了他哪條底線,久久不能反應。


 林漢生冷靜地觀察了賀司嶼一眼。


 男人側臉輪廓繃得硬實,那怒意可不是裝的,那把瑞士軍刀的刃口,八成本就是奔著他手下的手指去的。


 “還不快滾過來,給賀老闆磕頭賠罪!”林漢生肅容,冷冷怒喝。


 黃衣男驚魂未定,忙不迭跪爬到賀司嶼跟前,先扇了自己一耳光,舌頭恐懼到打結:“賀老闆,賀老闆饒命……”


 賀司嶼視而不見,酒杯送到唇邊,脖頸略仰,慢悠悠品著酒。


 “蘇家那小姑娘,是賀老闆的……”林漢生試探,都是千年的狐狸,再看不出賀司嶼是為的誰動怒,他在道上也不用混了。


 賀司嶼不開口,虛眯著眼掃過去,模稜兩可地勾了下唇。


 林漢生會心一笑。


 臉轉過去時神情跟著變了,一腳使足了勁,狠狠踹中黃衣男的頭顱。


 “嘴賤的狗玩意兒,賀老闆的人也敢冒犯!”


 -


 兩杯特調後勁不小,蘇稚杳頭腦差點不聽使喚,從酒香縈繞中逃出去,外套都沒穿。


 清吧開在什剎海附近。


 她倚在護欄,夜風涼絲絲拂面,臉頰的燙紅舒緩,人才舒服了些。


 今夜風寒陰冷,湖面黑得暗無光波,岸邊人影蕭蕭,好久只有一對父母抱著女兒經過。


 望著那家人溫馨的背影遠去。


 蘇稚杳慢慢斂回目光,路燈在她身上照落一圈孤寂的橘光。


 她低下頭,半醉半醒間翻出手機,手指遲鈍地撥出一通電話。


 “媽媽……”


 電話對面,女人生硬問:“哪位?”


 蘇稚杳嗓子浸過酒,柔中帶著點啞,習以為常地和她解釋:“我是杳杳,你的女兒。”


 “我哪裡來的女兒……”女人顯然完全不記得她,叨咕著掛了電話。


 耳邊餘下一陣盲音。


 早知道是這結果,但最後一點念想真被撕碎的時候,依舊免不了失意。


 情緒翻湧不止,蘇稚杳鼻腔泛起酸澀,手指頭虛軟得握不太穩手機,啪嗒一下,手機摔落在地上。


 眼暈得厲害,蘇稚杳沒法蹲下去撿,扶著護欄,呵出厚重的白霧。


 好冷。


 臉頰卻又燒得發麻。


 一陣眩暈衝上頭,蘇稚杳人晃了下,想到什麼便呢喃什麼:“賀司嶼……”


 她閉住眼睛,站不太住了,身子一歪,天旋地轉栽倒過去。


 恍惚中,她軟酥酥地呼出一聲,含著嗔怨,也不知道是在使喚誰:“你抱我——”


 一隻有力的手一把握住她胳膊。


 蘇稚杳驀地撲進了個堅實的懷抱。


 反應慢一拍,懵神良久,漸漸感知到那股淡雅的烏木香充滿體腔。


 她才迷離地抬起頭。


 先見著男人冷白脖頸間,稜角凸起的喉結,再往上看,暗燈下,那張三庭五眼比例完美的臉浸在橘光裡,被虛化出幾分柔和。


 她穩穩靠在他的臂彎裡,被他半扶半攬著,周身單薄衣裙滲入的透骨寒意,那一刻,都被男人滾燙的體溫包裹覆沒。


 蘇稚杳迷醉地望著賀司嶼。


 這是唯心主義起作用了嗎,她稀裡糊塗地想,真的把他給召喚出來了。